第71章

沈荔做了个很长的梦,梦境不甚清晰,像是个不完整的探险故事。快醒来的时候,她朦朦胧胧地想,裴星洲应该已经看到她给他留的长信了。

她没有提前告诉他,是怕他阻拦,没想到他不仅主动发现,还什么都没说就尊重了她的选择。裴星洲总是这样,说得少,做得多,让秘而不宣的秘密成为遗憾,却体面地在她记忆中留下烙印。

诚如她所祝福,希望他一切都好。

再然后,脑海中不断涌现的,切换成了傅嘉延的身影。

八班,竞赛班,机房,图书馆,月色下与她相牵的手,天台上的拥抱,三月原野的吻。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了。

自从成了穿书者,沈荔的第六感变得强烈,冥冥之中会感知一些事情,对她的选择进行指引。

哪怕离开前找了傅嘉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结果,她也始终相信他会在省选的时候回来;哪怕因为意外穿回了原来的时空,她也一直相信能找到回去的办法。

现在在回去的路上,她的心跳却陡然加速,生出一丝紧张。时间流逝到了哪里,世界变成了什么模样,傅嘉延是否一切安好?万一和预想不一样,睁眼又是新的时空,她又该怎么办。

这种紧张的情绪带起阵阵凉意,从心脏起源,像冰凉的潮水在身体里蔓延。一浪一浪地冲击,催促着她醒来。

沉沉的意识像从沼泽中挣扎而出,逐渐变得清晰明朗,沈荔眼部肌肉微微一颤,睫毛颤动,撑开了眼皮。

许久未触碰光明的眼睛忽然被灌入光线,哪怕光线并不强烈,依然被扎得一疼,唰地一下掉下泪来。

窗外春色正浓,枝桠繁盛,她微一偏头,就看见那张经久未见的脸。

鼻高而挺拔,唇薄而完美,眉眼如画,除却眼眶几分乌青。

头发有些长了,不知道多久没好好打理,刘海快覆过眼睛,倒是多了一丝温顺乖巧。

虽然五官没有任何变化,下颌又消瘦了不少,但她竟然会用温顺乖巧这种词形容傅嘉延……

她觉得自己睡懵了。

不过傅嘉延看起来比她更懵,神情愣怔,一言不发,前一刻死水般凝滞的眸光倒是重新流动起来。

沈荔拭去被光线逼出的泪,忽就想起了他欠下的榴莲跪,胸口腾上愠意,咬牙切齿:“骗子。”

她嗓音有点儿哑,却依然是勾动人心的好听,直窜人心底。

傅嘉延看着她生动鲜活的眉眼,才确认这不是梦境或幻觉,喉结剧烈颤动。良久后艰涩出声,声音比她更哑:“你醒了。”

沈荔搡了他一把,想把他从愣怔的状态来拉回来,嗓音带笑:“是啊我醒了,你也快醒醒。”

她话音落下,就见傅嘉延迅速红了眼眶,雾气在他漂亮的黑眸里蔓延。这样一个骄傲恣意不可一世的少年,忽然就变成了苦情剧男主。

沈荔抽了抽鼻子,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股股酸楚的气息,觉得矫情指数超标,情绪却被渲染起来。明明她已经回来了,傅嘉延也还是从前的模样,他俊美的外在是上天给他的一副好牌,无关任何气运。他们还会有很好很光明的未来,就算身边存在一些极端的人可能带来潜在的隐患,也不是没有办法应对。他们这么聪明,携起手来一定可以处理很多事情,所以到底有什么难过的。沈荔重重捶他:“傅嘉延,你是变哑巴了还是变傻子了,快说话,前段时间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告而……”

她话未说完就被傅嘉延拥入怀中,亦或说是摁入怀中,力道之大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剧烈的心跳声如雷贯耳,与低磁嗓音交响,声声传入耳膜:“你怎么刚睡醒就这么话多……能理解中彩票的心情吗,我现在大概中了个特等,让我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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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荔心一软,就让傅嘉延抱着她缓了缓,这一缓还缓了挺长时间。

傅嘉延心跳很快,把情绪克制在正常阈值内,才微微松了手。

沈荔从他胸前钻出,一眼便看见了床头的日历,鲜红的数字显示着今天的日期:“原来已经四月中了,竟然过了这么长时间。”

傅嘉延无奈地笑:“你才知道。”

“省选在什么时候?”印象中省选就是在四月份进行的,而且正是中旬附近,是晋级国赛的必须渠道。

傅嘉延看了眼日历,如梦初醒,温温吞吞:“好像是……今天。”

沈荔昏迷的时候,对她的担忧侵占了他的全部思绪,竟然完全彻底地,把这件事忘了。

沈荔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答案,怕就怕在刚好阴差阳错:“……几点开始?”

傅嘉延:“上午九点。”

沈荔:“现在几点?”

傅嘉延看了眼腕表:“……八点。”

“………”沈荔神经瞬间绷紧,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你怎么还坐在这里,还不快去考试!准考证有吗?”

傅嘉延起身,低沉有力道:“有,别着急,你的准考证我也帮你拿了,考场离这里不远,现在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被他心态感染,沈荔逐渐平静下来,慌乱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好,那赶紧准备一下出发。”

见她匆忙起身,傅嘉延拦了一下:“等等,你的身体状况能不能行。”

沈荔抖了下手臂:“能行,我没怎么受伤。”

她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没有车祸后的痛感,就像穿回原来世界一样。时空中穿梭,最大的福利就是能修复好残破的躯体。

比起久睡醒来,精神渐好,思绪已经逐渐清明的她,傅嘉延反而不处在一个良好的应试状态里。人整个清减了一圈,黑眼圈快和熊猫比肩,可想而知,近期的睡眠情况有多么糟糕。为了等她醒来,连省选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忘记,大清早又守在她床边,怕是晚上一直没有离开,但她知道这场考试对傅嘉延的重要性。就像考前一天因为焦虑失眠,哪怕第二天再困倦,也会因为压力保持清醒。因为重要,所以可以撑过去,等回来再拎着他好好休息。

傅嘉延点头,从包里翻出准考证,确定没有遗失,然后在病房里搜集考试能用到的用品。

沈荔简单整理床铺的时候,余光扫到床单上的泪渍,微微一怔,指尖轻触,好像烫进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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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是机试,正常情况下连人带脑去就可以了,他们没有在整理东西上耽误太多时间,拿了两支笔,收拾了下外在,带上些零钱,五分钟后便出发了。

沿途买了早餐,发现这个时间点的路况非常拥堵,打车过去怕是不能按照计划到达,便决定地铁出行。

傅嘉延拉着她的手,小跑着在人群中穿梭。

下到地铁站,列车刚好开来,带起一阵微凉的风,他们顺着人流挤上了车。

大城市的地铁永远是人挤人,摩肩接踵,到站一个刹车就能把人体变成多米诺骨牌,傅嘉延全程扣住她的腰,把她揽在怀中,和外界的人群分隔开来。

靠在他的胸膛,沈荔感到沉甸甸的心安。她怎么都没想到,可能决定人生命运的省选,十分重要的考试,会来得这样猝不及防,会在这种情形下奔赴。

没有振奋人心的闹铃唤醒,没有精致丰盛的早餐果腹,没有豪华宽敞的车辆接送,有的只是喧嚣城市间相扣的手和相拥的怀抱。

这看起来像是一场毫无准备的战役,却像是在完成一场使命的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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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换乘了许多趟,从离考点最近的地铁站口出来的时候,离开考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好在他们终究是赶到了,像所有电视剧的情节安排一样赶巧,在八点五十九分这个关键的时间点,到达了考场门口,没有任何遗憾和阴差阳错。

一路小跑沈荔脸颊微微泛红,轻喘着气,却也让全身血液循环,脑细胞兴奋活跃。

沈荔在原来世界高考结束后到高考出分之间,没有停止过编程的训练,哪怕近几日确实因为大大小小的事情耽搁了,但依旧不至于手生。从高考紧张氛围里走过来的她,心态也比往日更为良好。

她在电脑前坐稳,心跳渐渐平复下来,逐渐进入状态,像是平常在机房里做的任何一份模拟试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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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时转瞬即逝,省选结束,便上一件大事尘埃落定,身上卸了重担,陡然轻松不少。

沈荔终于有时间和傅嘉延交换这段时间的见闻,选了家校内咖啡馆,靠窗而坐。

傅嘉延:“你……”

沈荔:“你去哪儿了?”

面对异口同声的问询,傅嘉延看起来很有绅士风度地说:“女士优先。”

沈荔无情拆穿:“骗子还在这儿装绅士?”

傅嘉延目光带着歉疚:“荔荔……”

沈荔不再推诿:“行,那我先说。”

经历的事情繁杂,获取的信息同样繁杂,她酝酿着从哪儿说起,忽然意识到一件重要事情还没有确定:“等一下傅嘉延,我忘记问了,裴星洲现在怎么样了?”

傅嘉延微怔,“他救了你,没有严重外伤,但成了植物人,他家人守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或许快了。”

沈荔沉默片刻,“裴星洲,他可能不会醒来了。”

傅嘉延隐隐猜测到了什么,指尖僵滞。

“车祸后我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和裴星洲一起穿回去的。我选择了回来,裴星洲留在了那里,因为那个世界有他很重要的亲人。”沈荔三言两语地描绘了经历,略过了一些让人心里发堵的事实,“大概就是这样,你走以后我才知道裴星洲和我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过去他是我很好的朋友,现在他回家了。只是心疼这个世界里裴星洲的父母,痛失爱子,但我想裴星洲之所以能穿到裴星洲身上,可能是那副躯壳的主人早已经不在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流畅地从喉管里发出来,没有任何卡顿,这意味着这个时空的振荡期已经过去,如今彻底脱离剧情限制,恢复到一个自由的状态里,可以自由地交流和穿越有关的事情。

听到这些话,傅嘉延目光沉沉看着她,手指微蜷,指骨泛白。

这些时日以来,心脏熟悉的抽痛感又重新出现了,他无法预设那最坏的打算——穿越稍有差池,或者她心念一动,可能就永远不会回来了。

前两天他梦见了裴星洲,男生冷声质问着他,在沈荔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他不在她的身边,有什么资格后来居上。梦境缥缈,这并非裴星洲托梦,而是傅嘉延夜以继日的担忧后潜意识作用的结果。

但傅嘉延依旧从这场梦里意识到他在沈荔人生中的缺席,他向她隐藏了那些黑暗尘封的往事,她好像也从来没有和他提起过她的过去。不能表达不是借口,只要真心实意想沟通,自然能想到办法,就像轰趴那日他们尝试的各种交流方式。还有一点,他就是假借着不能表达的借口,一直对某些问题避而不谈。

傅嘉延眼睛轻微发红:“沈荔,我想知道你在那个世界的过去,你的出生,你的家庭,你和裴星洲的过去。你回去以后做了什么,遇见了哪些人,你通过什么方式回到这个世界,为什么要选择回来,是在那边不顺意?”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沈荔啼笑皆非,“我回去刷竞赛题了,还碰到了原主,我们一起喝了下午茶。对了,她让我向你转达一句对不起。”

傅嘉延眉间拢起。

沈荔见他沉默,不动声色地说了谎:“可能是觉得给你的生活带来了困扰吧,具体为什么她没有说,我也不知道。”

傅嘉延含糊地应:“应该是这样。”

见傅嘉延仍不与她提及分毫,沈荔弯唇一笑,水灵灵的眸光看着他:“你当真没有对人家女生做什么事情?”

傅嘉延一哽:“……不会,你信我。”

“你让我说,我看你也有一箩筐的事情瞒着我。”沈荔见实在套不出来话,低哼了一声,“要想让我相信你,我们就先来谈谈,那天的男孩,还有和你有血缘关系,但称不上家人的那些人。”

这场车祸从表面上看,除了失控冲向人行道的车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傅嘉延同母异父的弟弟傅嘉准。若没有他疯狂地阻拦,这场意外或许有避免的可能。以傅嘉延的性格,知道这事后肯定会觉得她受到了他的牵累,并内疚自责,而今却对车祸相关只字未提。对裴星洲没有往日那般锱铢必较,对她也缺乏一些正常的关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妖便是,傅嘉延见她没有主动询问,不知道傅嘉准已经告诉了她他的身份,依旧选择向她隐瞒和傅嘉准有关的所有事情。既然谈及车祸就无法避开这个话题,干脆闭口不谈。

傅嘉延可能又想自己一个人把这些糟心的事情挡在外面,直接粗暴地把傅嘉准隔绝出她的生活范围,然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直觉告诉她,傅嘉延消失这件事九成与傅嘉准有关,没准待会儿问起发生的事情,傅嘉延又会杜撰个理由来糊弄她。这就是她口中的江湖骗子,已经被骗了那么多次,她不想让被骗再次发生。傅嘉延知道剧情崩坏世界可能发生的变化,却什么都不与她说,擅自做了那么多决定,才导致他忽然失踪时她的束手无策。如果提前有了准备,本来他们可以携手应对。

把傅嘉延错愕的神情纳入眼底,沈荔叹了口气:“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就是瞒着不说,以为是为对方好,其实都是自我感动。真正出事了,打你个措手不及,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她说道:“我出了车祸,明明有□□上的撞击,却没有检查出外伤,人还不省人事,你不知道情况,是不是感到束手无策。所以傅嘉延,我不管你对其他重要的人是怎么做的,我希望以后你遇到任何事情,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在关系存续期间内,都能告诉我,我们才可以一起应对。你我都不是喜欢分享痛苦的人,可是亲密的人间,本应该同甘共苦的。”

听到亲密的人,傅嘉延心脏一陷,纠正:“没有其他重要的人。”

沈荔眼尾轻弯,当他默认同意:“我在那边,看过了这本书,你现在于我而言没有秘密。我想和你谈谈,姜晗和傅嘉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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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开了话题后,沈荔终于知道了前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三月的时候,傅嘉准病情逐渐稳定,姜晗便带着他回国。一方面,她的事业在国内,傅嘉准应早点适应国内环境。另一方面,这是傅嘉准自己的诉求。

傅嘉准没有别的愿望,只强烈要求回国,而且指定了要去傅嘉延所在的C市。似乎是因为这些年来,傅嘉延在C市最好的私立中学过着风光的生活,他却被困囿在苍白的病房中一事无成,心态失了衡。

姜晗深谙傅嘉延是傅嘉准情绪激动的诱因,两人如果遇上,就算傅嘉延什么都不说,傅嘉准也可能陷入偏激的情绪重蹈覆辙。但傅嘉延不会什么都不说,他从来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性子,长大后愈发张扬不羁,对傅嘉准容忍程度有限,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随时将他引爆。

傅嘉准要来,为了避免意外发生,傅嘉延只能走。所以,姜晗准备送傅嘉延出国。

不顾他竞赛比到了一半,未来极有可能在国赛中拿奖,更不顾他的意愿。在她心里,傅嘉延永远应该为傅嘉准让步。

自从茶柔点醒之后,傅嘉延做好了应对一切变化的心理准备,甚至包括身上所有特质变得平庸,与沈荔道别分手。却未料他除了运气变得糟糕透顶,其他硬件都没有显著改变,给他带来最大影响的,竟会是他的母亲。

就在变化开始发生的那天,傅嘉延被姜晗带走了。当姜晗提出出国这件事,他表现的态度十分强硬,不同意。姜晗便采取更强硬的手段,将他强行禁足,擅自办理一切手续。

直到车祸发生,傅嘉准受了伤,因为事故牵扯到的沈荔和裴星洲是傅嘉延的同学,姜晗找他问事,傅嘉延才找到契机,重获自由。

沈荔也终于知道了傅嘉延身上的伤是从哪儿来的。

不仅仅是所谓的李珂易被人欺凌,他去处理帮忙处理。李珂易确实被高年级围堵过,但仅有一次,傅嘉延身上的伤却是不间断的。就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城中心最繁华的街道上,也不会上演那么多需要相助的不平。是她过去粗心大意,才没有起疑。

事实上,姜晗每个月会给傅嘉准一笔不菲的零用钱。傅嘉准不是往游戏里充,就是远程雇佣职高的混混去堵傅嘉延。他不会□□,进不去嘉年论坛,此外还希望通过职高的人,把乱七八糟的谣言散布出去。

但职高的人忌惮傅嘉延,知道他身手厉害,狠起来连命都不要。又听傅嘉准说起弑父传闻,心中更惧,哪怕收了钱也不敢说。只敢仗着人多的时候去堵他,每当动起手来,又很快作鸟兽散。

沈荔觉得傅嘉延的整段经历属于,听着拳头都会硬。难怪傅嘉延说没有家人,床头只摆着他和父亲的合影,她从来没见过姜晗这么过分的母亲。傅嘉延再怎么优秀出色都入不了她的眼,傅嘉准再怎么扭曲阴暗也能得到全部宠爱,这一切的原因只在于,姜晗恨傅济行而爱傅成宴。她的孩子于她而言,不是从身上分离出的血肉,而是她对男人情感的寄托。

最后沈荔根据已知信息作出推测,因为书中剧情没有顺利展开,世界逐渐复原,但这个时空的逻辑基本是自洽的,不会出现陡然巨变,一切变化都是缓慢而循序渐进的。恢复原貌的这个过程,给它命名为振荡期。

傅嘉延知道振荡期的存在,在此之前竭尽所能把会的知识传授给自己,把部分财产向自己转移,尝试着在气运消失之前,把气运带来的恩惠转移到她的身上。

但傅嘉延后来后悔,认为当初不该把那些存款转给她,妄想以此抵过世界复原的变化。说不定她收的那笔转账才是导致车祸的根源。在世界的运行规律前,任何投机取巧的侥幸心理都不该有。

沈荔很快查了银行卡,发现那一串数字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除了生病住院需要费用,没有遇到什么可以把她积蓄掏空的事情。这说明傅嘉延的财富和他的外貌一样,都是与生俱来。原著作者给他安排的这比从生父手中继承的财产,是姜晗和他矛盾的根源,实则是为了突出他的惨,而非气运的恩惠。再者,裴星洲没有收那笔钱,却同她一起回穿,说明这两件事无关。但傅嘉延真就为了为此自责了很久,一如既往地没事找事,像个傻子。

这个猜测虽不成立,却给了沈荔启发。她和裴星洲同为时空的外来者,世界原貌中是没有他们的,所以在这个振荡复原的过程中,他们两个被甩了出去。说是意外,可能车祸只是个契机,昏迷只是个媒介,说不好是没有办法规避的事情。

好在振荡期已经过去了,除了不知道傅嘉延的运气有没有好转,生活的其他部分,已经步入日趋平稳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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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咖啡馆出来,手又重新牵在了一起,校园里的树木郁郁葱葱,彰显着盎然着春意。

沈荔感受到傅嘉延掌心的力度,微微的汗湿,得以窥见了他心中紧张的珍视。饶是她反复强调车祸可能只是世界自然修复所致,傅嘉延依旧对车祸的发生抱有深刻歉意,摊开说了傅嘉准的事情,他便不再把这份歉意掩藏。

沈荔出言安慰:“傅嘉延,我对你的责怪全都在于你的隐瞒和欺骗,不管是出于善意的还是其他什么,和其他事情没有一点关系。如果我没有回去,真就不明不白地被我的养父母葬在了荒郊野岭。所以车祸不能算坏事,虽然我离开世界的方式听起来比较残酷,但也仅仅是听起来,我其实没有感受到多少疼痛,你不要多想。”

不啻是安慰,更是事实。

如果前段时间傅嘉延没有带着她向高分段冲刺,总结出各学科压轴题的套路方法,她不会一回去高考就摘下状元,也无法以最迅速有效地方式向媒体和大众曝光叶氏夫妇,为自己的人生争回一口气。

如果拖延了处理时间,回来的时间就会更晚,可能晚几个小时,晚几天,甚至晚几个月。结局无一例外都是错过他们备战已久的省选,失去拿到奖牌的机会,自然也没有此刻心平气和的谈心。或许,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傅嘉延却这般那么乐观,这些日子患得患失的心情始终笼罩着他。每当想起沈荔生死未卜的车祸,胸口就泛起阵阵疼痛,带着隐隐的心慌。如今又听到另一个世界黄昏的天台,心悸更是翻倍,寒意箍紧全身。听到沈荔说车祸不是坏事,薄唇愈发紧绷,压低声线道:“不注意看车出了事你还挺乐,是不是该夸你阿Q精神?以后和傅嘉准保持距离,看见他就绕道走你明白吗?”

沈荔张唇,话悬在喉咙口,却被傅嘉延用食指抵住了唇:“荔荔,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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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荔宽和大度地决定,再给傅嘉延一段时间缓缓。

心里又想到,就算于她是最好的安排,也不代表傅嘉延骗了她这么多事,说几句不怎么好听的甜言蜜语,就能被轻而易举地原谅。

沈荔认真思考起来,觉得跪榴莲有失人道主义,想起沈淮年当年给她转的一大把链接,其中有一个醒目的标题:往后余生,做饭是你,洗衣是你。

脑海中响起悠扬的旋律,心中一动,沈荔初步和傅嘉延提议,以他承揽一辈子家务活作为惩罚。

之所以是初步,是想具体的等他缓完了再说,结果傅嘉延毫不犹豫地同意下来。

沈荔有些不信,觉得傅嘉延八成处在迷糊的状态,又觉得错失这么一个趁人之危的机会太可惜,掏出手机让傅嘉延再承诺一遍,她则开始录音。

傅嘉延眼眸却是眯起来:“你说好的,一辈子。”

沈荔讶然,忙把录音掐断了:“怎么你还嫌一辈子不够,怕不是有什么受虐倾向。”

傅嘉延恋爱脑附体的模样:“当然不够,多几辈子也成。”

幸福来得太突然,沈荔有点儿晕,一辈子的家务活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答应了?世界上真有这么好的事儿?她男朋友能有这么好?

转瞬一想,她觉得自己有被诳的可能,刚穿越过来,习惯了原来世界的节俭生活,把这边的家庭条件忘了——家里打扫卫生都有阿姨保姆。以傅嘉延的现有资产,还有未来可能创造的不可计数的财富,做家务轮得到他自己动手?难怪答应得这么快。

沈荔差点儿没忍住翻白眼:“你要觉得一辈子家务活不够,以后取快递跑腿撑伞开车,请不到人的时候所有麻烦的事情,全交给你了。”

傅嘉延像一个莫得感情的点头机器:“行。”

“???”沈荔瞬间精神抖擞地挺直了脊背。

“你等下。”她重新摁下录音键,举到他唇边,“再说一遍。”

傅嘉延:“答应了,照顾你一辈子。”

他的声线低,仿佛天生带着深情加成特效,沈荔听得脸一热,把录音存好,揣回兜里,低着头走路,耳尖有些烧。这人忽然这样,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过更不好意思的事情永远在后面,她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才堪堪抬头看路,结果路不熟悉,却看见了四张熟悉的脸孔,吓得当即把傅嘉延的手丢在了一边。

站在校门口的,赫然是她的父母和两位哥哥。

她昏睡这么多天,手机早已经没电,便在出发前写了张字条,放在了病床的枕头上,写明自己的离开是因为省选,以防有人来找,发现她不在而担忧。

沈淮年近日忙于自招,这些天来,是江琴沈从舟沈清彦傅嘉延轮流在病床旁守着她,昨天今天刚好排到傅嘉延——虽然没轮到他的时候,他也一直没有离开。

于是乎,从B市参加完自招回来的沈淮年,冲进医院就看见了空荡荡的床铺,吓得差点昏过去,看到字条的时候,心情一百八十度好转。

沈荔能去参加考试,那么便意味着她醒来了!这世界上恐怕没有比这更让人振奋的消息,沈淮年激动得眼泪汪汪,当即把沈氏三位大佬从集团召了回来。又打电话给了嘉年中学的竞赛老师,问到了沈荔考点,一家人驱车前往。因为没有准考证不让进,所以守在了学校门口。

沈荔的手机没电了,放在医院充电,因为考试的缘故,傅嘉延的手机也关了机。想到爸妈和沈清彦忙于工作,一般不会在白天出现,沈荔才和傅嘉延去了咖啡厅。没想到沈淮年提前回来,还雷厉风行地捎了一大家过来。

铃声响起考试结束,考生陆陆续续出来,沈荔去了咖啡厅,自然没有她的身影,沈淮年的心情由激动变得焦急,就差没抱着栏杆泪如雨下。

沈清彦顺他的毛:“抱歉是我的问题,我不知道傅嘉延今天要参加考试,应该把集团的事情推一推。”

沈淮年哀嚎:“你也知道!集团能有荔荔重要!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

沈清彦:“她来参加考试,不会出事。”

沈淮年脑海中闪过万千阴谋论:“万一她不是来参加考试,而是被人绑架失踪……”

沈清彦:“你看到的字条是她的字?”

沈淮年一噎:“……是。”

沈清彦:“那就停止你的想象。”

沈淮年:“……”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又过了一段时间,沈淮年看见沈荔出来,哪怕和傅嘉延牵着手,哪怕在看到他们的一刻又松开,都不能阻碍他冲上去和沈荔迫切地熊抱——这是历史进程中的必然事件。

沈荔体感沈淮年的拥抱比傅嘉延那个更要窒息,呛咳出声:“……哥哥!”

沈淮年眼眶通红:“走路看车走路看车!一天不嘱咐你就出事!你他妈担心死我了知不知道!刚醒来就参加考试!你当身体是铁打的!”

听出沈淮年声线中的哽咽,沈荔心中靠了一声,一个两个都这么矫情,让她也眼眶发热,雾气氤氲。

傅嘉延往沈淮年那边看了一眼,体谅他们久别重逢兄妹情深,心中默道,这是最后一次让步。

之前做好了把沈荔交给沈氏兄长照顾的准备,但不巧,王者归来还是王者,曾经做好的思想工作在线摈弃。

傅嘉延对着沈从舟他们微微一鞠,正要离开,江琴忽然喊住了他,嗓音温和:“嘉延,中午一起吃饭?”

沈荔听着这熟络的称呼,熟悉的音色,内心惊愕,从沈淮年的怀里抬起头来,确定说这话的人是江琴——对她确实很温柔,但在外人面前说一不二,颇有威信。

而今却喊傅嘉延嘉延——

她在一旁石化了,谁能告诉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还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