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斩

皇帝这样的地位,听到民间有这么多人为顾玄玉呐喊, 其实心里除了对民情上的考虑,很难有跟其他人共情的地方,连父母兄弟在他眼里首先都是竞争对手, 而不是骨肉血亲。

皇帝看着陈公复留下来的东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件事不得不处理了。

太子是国本,百姓更是国本,等听到内臣说顾玄玉一个人还了江南豪富十万两雪花银时,皇帝有点淡淡的伤感道:“真的是可惜了。”

要他说再多的话,那就不能了,皇帝有更挂心的事要做。

汪若海很快就请来长平和太子。

太子素来仁善,知道太傅坐下这样的孽,便寝食难安,近日格外少言,整个人瞧着都有些萎靡。

皇帝看着儿子瘦了一圈的脸,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千术作孽与你何干,不要做这等样子。”

这个儿子他付出了最多的心血,但是他似乎天生就不是做皇帝的料子,反而长平更像个皇家人,太子不敢杀的人她敢,太子不该有的情,她也没有。

皇帝对这一双儿女和自己的发妻是有真情的,只是要处理千家,如今就到了不得不做选择的时候………

“辉儿,你从小就是父皇和母后的心头肉,我和你娘总是疼你更胜长平。”皇帝声音有些紧了。

太子脑子轰隆一声,两人都跪了下来,太子膝行到父皇身边,抖着唇道:“是孩儿不孝,辜负了父皇母后的期望,愧对先生们的教导。”

皇帝看着神色冷淡,上身笔挺跪在那头的长平,摸了摸太子的头,叹息一声:“你一生都是爹娘的骄傲,我和你娘不盼着你成才,只想你平安快乐地度过一生。”

太子心里一片清明,流着泪跪在地上磕头,磕得一片红肿。

皇帝叹道:“我和兄弟们也曾亲密无间,等过了七岁,大家就不好了,等到了十七岁,已经是你死我活。我年轻的时候总以为,如果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就一定能全家和睦。所以你们的弟弟妹妹,都比你们要小得多。”

所以皇帝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其他子女,看着两个年纪相差无几的孩子,他有些恍然,原来自己已经登基快三十年,已经是一个老皇帝了。

他随手取下天子冠放在桌上,清脆的声音顿时在房里响起。

跪在下头的两个人,忽然发现手握天下的父皇也根本没有什么不怒自威的气势——已经快五十岁的人,头发都白了许多,看着跟普通的老头子也没有什么区别。

“三十年恍然如梦,长平,你知道古往今来的皇帝,能在位多少年吗?”皇帝看着两个孩子都盯着自己的头发,笑:“最短的只有几天,最长的也不过六十年,可是我已经做了快三十年皇帝了。”

大多数的皇帝到了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要投胎了。

他也不是例外。

长平的脸上浮现出动容的神色,一个头磕下去,道:“父皇春秋鼎盛,一定可以千千万万年。”

皇帝将天子冠戴在女儿半点珠翠也无的乌发上,看着这个女儿,道:“日月会变,星辰会变,沧海也会化作桑田,天下哪里有什么千千万万年,这样的把戏,我们自己听进去就成了傻子。”

长平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父皇说这样的话。

皇帝这几年身体已经不太好了,早年征战四方,长平身上有多少伤,他的身上只会更多。

当父母示弱的时候,孩子就成了比父母更强大的人,长平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素来冷情的脸上终于忍不住滚下泪来。

在皇家,只有死亡是温柔的——这是一个人再也没有威胁的时候。

他就会再一次成为纯粹的爹娘、兄弟、姐妹。

长平和太子跪在一起,心里都很难受,皇帝又摸摸儿子的头,道:“你要永远记住自己是弟弟,要听大姐的话。”

这话虽然是对太子说的,但皇帝的眼睛却盯着长平。

长平生来就想要登上这张宝座,为此她付出了二十年光阴,没有丈夫没有孩子。只有她的长|枪和兵。

但是这一刻,长平看着已生华发的父皇和在帘子里哭泣的母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天子冠主动取下来,放回了皇帝手中,俯身再拜道:“长平愿意永镇边疆,只求父皇母后平安快活,不再为不孝女操心,谁敢来犯东宫,长平必然手刃此獠。”

太子泪眼朦胧,看着大姐泣不成声。

皇帝没有说话,汪若海上前为他理好鬓发,将公主和太子带了出去。

第二天,皇帝就按律判决了千术,在家修养的太子听到这个消息后就重病不起。

等秋后处斩的消息被夏姐儿和赵聪带回江南时,张知鱼正在给千启明和孔益看病。

孔益的断掌被张知鱼和韩太医接了回去,只是大周从来没有断掌再接的事,如果这只手肿起来,就还得重新取下来。

孔益就笑:“天下那么多残缺的人,不都活得好好的,我没有右手还有左手,总能有我吃饭的地方。”

这只手是为顾教谕断的,张家和顾家自然不能视而不见。

张知鱼就跟顾慈商量:“无类楼有就能有二,我们有钱,以后我们遍地开花,让孔益去教书守楼。”

顾慈点头:“孔益生性要强,要是知道我们是同情他,估计不会答应。”

张知鱼哼哼:“笨死了,我们以后就都找残疾人来守楼不就行了?”

两人这么一说就将此事记在心头,决定每次去一个县就开一栋楼,这样孔益就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是无用之人了。

孔益还在韩家修养,但千启明都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他燃烧了寿元,换来一年健康的身体,其实千启明心里是高兴的。

只是想到牢里的爹,总是愁眉不展。

千家下人已经散了干净,只剩一个小游和千母的两个婆子。

千术是个孝子,他在家时每日都要亲自侍奉母亲汤药。一连快半个月都不曾来,老太太神智已经不怎么清明了,只是到底母子连心,心里总觉得不安。

千术行刑前一天,千母忽然问来看他的千启明:“你爹哪里去了?”

千启明笑道:“爹要回一趟神京,要年后才能回来。”

“术儿不是一声不吭就离开的人。”千母流着泪道:“我活得这般年岁,什么事没见过?不外乎一个死字,除死无大事,你何必瞒着我。”

千启明一下跪在塌前哭道:“爹是为了我犯的错,但我救不了爹。”

千母已经气若游丝,还嘱咐他:“他这一生过得太顺,你又过得太苦,等我也闭了眼,你就高高兴兴地努力活吧,知道了吗?”千母拽住孙子的手,喘着气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千启明磕头道:“我晓得了祖母,我会好好活的。”

千母摇头:“笨蛋,我要你快活地活。”

千启明握住祖母的手点头:“孙儿知道了,孙儿一定高高兴兴地过完余生。”

千母很满意,高兴地点点头又睡了。

千术问斩的时候,张家人和顾家人都没有去——顾慈要入贡院,大伙儿都在送他。

张知鱼拿出来衙门放回的一丸保和丸给他吃下去,道:“如果不行就交白卷得了,我养得起你。”

顾慈严肃点头,笑道:“那能不能给我一月二两银子?”

张知鱼立刻竖了眉毛:“家里有吃有喝的,你要银子干嘛,也没处花啊?”

张阿公哈哈大笑——他老人家终于不是唯一的穷光蛋啦。

顾慈被说得灰头土脸地进了贡院,道——唉,果然人还是得有点儿自己的事业,掌心朝上的日子可不好过呐。

等顾慈出来被几个小伙伴按在桶里洗漱的时候,千家都开始办丧事了。

张知鱼给他擦着头发道:“千家说是仁善一生,到了千术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还是千启明自己去收的。”

顾慈虽然大仇得报,但是他和阮氏其实并不高兴。

报了仇,死去的人也回不来了,千术就算万箭穿心,能赔他一个活生生的爹吗?

公道是为活人讨的,是为了平活人的气,让活人安稳度过余生。

顾慈不想安稳,他想永远记得自己的爹是怎么走的。

千家门庭冷落,再也没有官儿往里头走,丧事基本上也没有人再去吊唁,来的只有几个无类楼出来的学子。

他们对千启明还不错,很多人都想让他跟着自己一起住。

千启明一个也没同意,这些学子家中都生计困顿,要养他实在太难了。

虽然都在一条巷子,张知鱼还在为千启明治病,但是两家几乎没有往来,张知鱼还在做这件事也只是基于大夫的道义。

千启明也再也没有问过顾慈,只是千母日夜难安,千启明晚间听到动静,侧耳见阿婆痛吟了一整夜,便大惊失色,问婆子道:“阿婆夜夜如此?”

婆子回:“从老爷走后,夜夜如此。”

千启明神色大恸,强忍着泪,阔别十年,终于第一次敲开了顾家的门。

张知鱼看着只剩一口气的千母,用针刺入她的心口转了转,千母难得吐了一口气出来,睡得稳了。

出来后,张知鱼就对他道:“她早就该走了,只是靠一口气吊着,想必是心愿未了,不肯离开,我也只能让她舒服一点儿,但到了这个时候,她最痛苦的不是身体。”

千启明听懂了,送走张知鱼后就跪在阿婆榻前,一直不肯起来。

千母睁开眼看他,道:“我送走了爹娘姊妹、又送走了千寻,现在连儿子也没有了,老婆子尝够了离散之苦,你才只有这么大,连一点甜也没有尝过,叫我怎么走呢。”

千启明心口烫得惊人,他知道阿婆强撑着是想送走他,不叫他后事凄凉。

千启明跪在祖母跟前坚定道:“阿婆,你走吧,我能一个人好好的,我有朋友,无类楼的学子都很照顾我,以后也有人给我收尸,阿婆,你不要担心了,好好睡一觉,再过一年孙儿还去照顾你。”

千母听了果然精神大好,还久违地起床看了下太阳,晚上就在睡梦中阖然长逝。

千启明一连送走两位至亲,千家就剩了他一个人,他就想把宅子卖了,行走江湖去。

街上的大娘阿爷都有些可怜他,嘱咐道:“万事都能重来,你爹犯了大错,但错不在你,你应该好好活着做出个名堂,卖了宅子,也没田地,如何活得?你阿公在的时候总劝人不要做乞丐,大娘也不能看了你去要饭,留着宅子出去找个工做做,也能活得。”

千启明还在张知鱼手上调养身体,这件事很快张顾两家人就知道了。

张知鱼跟顾慈叹:“百姓才是恩怨分明,最有良心的人。”

他们恨千术,但也不会去迫害千启明,反而还能记得当年千寻的情,用来劝他的孙儿。

顾慈想着千启明的性子道:“他肯定不会听劝。”

没过几天果然就听人说千启明天不亮就背着包袱走了,他卖掉了宅子,这些钱已经够他花用一年。

顾慈和张知鱼坐着马车去追他,千启明站在船上,静静地看着两人。

顾慈不怪他,但两人之间确实再也不能做朋友了,他们之间隔着千术的人头和顾玉千穿百孔的一颗心。

想了半天顾慈才说:“一年后,我在码头等你。”

千启明很高兴,连声道好。

张知鱼和顾慈站在岸边等他走得远了才慢慢回了家。

*顾慈当官儿了

姑苏诸事已了,正是放榜的时候,大伙儿终于有了时间在这座古城好好走走,张阿公不乐人挤人,便一脚把儿子踹得老远:“得了信儿就回来,我们在家里等你。”

张大郎领命而去。

夏姐儿和赵聪送走张大郎,便跳在椅子上耍宝,两人从神京回来,一连这许多日家里都乌云笼罩,不曾有人问他们在神京的事儿,早憋出了一身的病,就差喝黄连水了。

这会儿夏姐儿猴子似的,正吊在房梁人给人显摆她从神京带来的玩具吃食。

什么饼子画儿,贵妃用过的碗儿,公主使过的枕头,诸如此类骗子的东西,她是样样不落都给搬了回来。

张知鱼怀疑积年的旧货都给这瘟猪儿千山万水地盘回来了,忍了气问她:“花了多少钱?”

夏姐儿云:“当然是都花光啦~”

她出门前张知鱼怕她受苦,给她装了五百块银子在身上,闻言这钱串子就倒抽一口凉气,骂:“骗子团建你还上赶着送菜!”

“大姐莫骂,我也做了好事呐。”夏姐儿咂嘴,看着慈姑:“要不是我在皇帝老二本子上画了个王八,他还不知道错!”

张阿公作为张家脑子发育最全的人儿,自然知道什么叫皇帝,很快他就在椅子上翻了白眼,抖了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

夏姐儿觉得阿公胆子实在太小了,怪让人瞧不起的,摇摇头,便掏出一封信放在牛哥儿手上道:“牛哥哥,你的袖箭做得不错,一个姓工的老头儿让你过去找他来着。”

大家凑过去一看,是工部,顿时绝倒——这瘟猪儿玩命真的有一手!

王牛问她:“老头子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他想揍我,我是把他打了一顿。”

李氏心都不跳了,脸色铁青。

“他想要箭,这是我的!”夏姐儿赶紧解释:他吹胡子瞪眼就要揍我,我当然得还回去了。”

但是她也没贪多,就是拔了他几根胡子而已,大姐说拔毛疼嘛!

张阿公捂住了半边耳朵,弹起来琢磨着怎么写认罪书了。

众人——这瘟猪儿太不像话了!几品的官儿你就敢上手拔人胡子?!

李氏深呼吸好几口气,想着今儿少不得动用家法,就听外头吹吹打打地来了人,手上拿着铜鼓,还戴着红花,见着顾慈就道喜:“恭喜恭喜!”

从外头人挤人的张大郎也回来了,笑道:“慈姑是第一个。”

张阿公想着这煨灶猫儿身子骨才好起来,能巴着个尾巴就不错。

却听那头报喜的说:“错了错了,不是倒数第一是正数第一!”

张阿公看一眼煨灶猫,转头问张知鱼:“正数第一是?”

张知鱼眨眼:“案首,顾爹爹中的也是这个。”

张阿公腿立刻就软下来,只他如今是个见过世面的老头儿,再不肯丢人显眼,气喘如牛,道:“你欠我银子我不要了。”又看张知鱼:“没眼色的小猢狲,还不给人封红!”

阮氏带些儿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喜色,带着他在顾教谕坟前上了个香。

顾慈跪着道:“爹,我一直记得你的话,以后我和娘会好好活的,我想着咱们家不姓顾,打算以后孩子都跟着张姓,把顾还给顾家,你如果同意就告诉我好不好?”

张知鱼也跪在跟前给顾玄玉烧纸,无风的天,这些烟灰竟然真的笔直朝上飞去。

顾慈看着她笑:“我爹同意了。”

张知鱼道:“我小时候看故事,总听到好人死了就会变城隍,顾爹爹是有大功德的人,说不定已经成了地仙,从此真的千千万万年了。”

阮珍抱着两个孩子笑:“都多大了还在说胡话。”

但给这么一打岔,母子两个心情果真好了起来。

中了举就能当官儿了,家里都开始盘算着怎么给顾慈走后门,去哪里当官儿,其实大家觉得要是就留在南水县就很不错。

顾慈笑:“南水县这样的地方,就是状元没有关系恐怕也来不得,我一个举子如何能呢?”

他估计多半是些边陲小地。

张大郎不乐意女儿去那么远的地方,张知鱼笑:“爹你胡说什么呢,阿公阿婆都要跟着我一起走的,我是咱们家的领头羊,他们自然得跟着我了。”

张大郎看着理所当然的女儿和面无表情的妻子,抖着声问:“那我呢?”

张知鱼笑:“爹,我们有空会回来看你的。”

张大郎伤心了,夏姐儿鼓励他:“爹也能成先天之境,不就可以到处跑了,大器晚成,爹肯定能行!”

张大郎实在不想跟女儿分开,只得咬牙点头:“再给我三年,一定把这坎儿给踏平了!”

众人立即鼓掌。

这头顾慈不想再考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大家正是怜爱他的时候,他不想继续考试,想先外放做官儿,有的是人为他奔走。

只是皇帝其实不大乐意:“这么艰难给他爹申冤,废了多少人力,他就想做个举人就完事?瞎胡闹!”

汪若海就把顾慈的卷子递给他,皇帝一看就知道为什么魏知府同意让他去外头做官儿了,实在是大伙儿怕他再留在大城,迟早给人杀了。

概因顾慈的策论,写的就是拐卖法,他在里头大肆批评法度,这是要动人钱财的事,朝廷里有的是人不愿意,谁知道自家的人来源清不清楚?

而且他们还有大量的隐户,不就是从这上头来的么。

但顾慈和顾教谕一门两案首,这案子如今街上都还有无数人说嘴,有的是眼睛盯着顾慈。

这卷子一传过去就闹哄哄的,皇帝早就有心想做这件事,只是大半辈子过去,也没找到机会来,此时他想要立皇太女,这份雄心壮志就想留给女儿。

张知鱼想着最大的官儿终会还是皇帝老子,怕他不肯,想了又想,就将大青叶做成的药、大蒜做成的药和改动律法的折子又通过魏知府送向了神京。

现在皇帝已经不怎么管事了,国事都是长平在管,太子一天比一天“病重”,实在是有心无力。

长平打开膏儿闻了一下,很快就按着方法涂在了军中得了破伤风的兵身上。

慢慢的这些性命垂危的无名小卒就不发热了,过了三五天,他们的伤口已经变得十分平整。

每一年大周都要死很多兵,他们不是死于战场,大多数都是因为破伤风就一命呜呼。

这样的药已经堪称神药,张知鱼送的还是两种,一种是产量较高的大蒜素,一种是少量的大青叶。

两种药都对外伤有奇效,如果能够大量制造,天下不知道又要活多少人。

皇帝久久无言,太医院甚至庆幸这个人只想留在民间。

正是深冬,皇帝披着大衣连夜骑马去了军营,见到光滑的伤口,高兴道:“该赏她、该赏她!”

长平想到那道折子,就道:“她已经要了东西。”说完,便从怀里掏出折子递给皇帝。

上头都是张知鱼和顾慈这么多年,想出来遏制民间拐卖风气的法子,比如规定十岁以下的孩子不能通买卖,买卖同罪等。

这份奏章张知鱼和顾慈聪七岁就开始整理,年复一年,两个人从来没有放弃过当年的志向,他们想要改变大周拆散了千千万万家庭的陋习。

皇帝翻来翻去都没有看到神药的配方,不由怒道:“难不成江南人都是熊心豹子胆,一个个的成天活得发腻,来跟我们家做生意。”

长平道:“江南读书人多,商人也多,人想卖个好价钱也是人之常情,再说他们也是为了大周,不然何必费这个力气?”

皇帝看着大家好起来的伤口沉默起来,捏着这封折子始终没有说话,连着想了几日到底没有同意。

皇帝对长平说:“世道艰难。我坐稳这个位置都花了五年,何况你?这个律法只能你来改,百姓才会爱戴你,父皇老了,这些事不干也可以。”

长平生来就是公主,她是将军,也是掌权人,底下的兵她更多考虑的是——活下来大周就更多一个劳力。

所以也只是点点头,又想起许多日不见得弟弟,问:“弟弟怎么办?”皇帝笑:“他想做读书人,就做读书人好了,无类楼总要握在家里才行。”

顾慈被皇帝亲自点去了福州,做了个小县令,这里地方贫瘠,水匪不断,他去了这里做官也不怎么打眼。

等张知鱼跟他一块儿上福州去时,太子已经病得起不了身了,等到了第二年春天,太子便久病而亡。

永年二十九年夏,皇帝立长平为皇太女,同年,沉寂近两年的无类楼又一次打开了大门。

永宁三十年,皇帝驾崩,大周有史以来的第一位手握长|枪、一生奔波在战场的女皇走上了历史舞台,大周改国号为天宝。

*宴席

这位十年征战的长公主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改律法,从此大周十岁以下的孩童不可通买卖,血亲卖儿卖女一视同仁,不可用钱赎罪。

张有金很快就被自己活活吓死了,他抱走鱼姐儿时,周律尚且不能严惩他。

但从此之后,大周的每一个张有金都要受凌迟之刑。

顾慈一生未再科考,张知鱼一生亦未成为太医,两人终其一生都留在了民间,一生都是七品芝麻官,游走在大周各处乡县。

有张知鱼在的地方,妇人总能吃足六月的补身丸,大大降低了妇人生产死亡的风险,和得妇科病的几率。而有顾慈在的地方,拐卖案十去其九。

张知鱼没有见过女皇,却是大周唯二有直谏之权,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皇,一位行走民间的大夫时常互通书信。

民间有云:大周从小张大夫起遂成赘婿之风,万万女儿不用再受与父母离散之苦,又从女皇起,天下女儿又有了念书习字之权。

张知鱼和女皇唯一一次见面是在天宝二十五年,女皇偶感风寒,但因为操劳国事,身体急转直下,太医束手无策,只好请来张知鱼。

张知鱼其实很不喜欢皇宫,她自己过了快半辈子,但依然不能适应这里的强权,所以也就一直不想见女皇。

两人隔着帐幔,都只能看到对方隐隐绰绰的影子,张知鱼道:“陛下身体大好,何须请我来这一趟。”

女皇只是问:“他还好吗?”

张知鱼想起无类楼中成天训骂学子的人,笑:“儿女双全,不愁吃喝,就是知道陛下身子不爽,几日都没吃好饭了。”

女皇点点头,殿内一片沉默。

过了良久,才吩咐人给了张知鱼无数礼盒,让她带给那人。

张知鱼抱着女皇赏赐自己的医书,随着女官往外走,在快踏出房门时,张知鱼忽有所感,转身回望了一眼正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两人同时笑叹:“这一生,多谢你。”

没有张知鱼,先皇不会知道女儿也能撑起一个家。

没有女皇,张知鱼不会这么自由自在地带着家人逍遥山水间,三十年前的大周,女儿想要继承家业实在太难了。

张知鱼行了个礼,没有再回头,抱着书走向了等在殿外的顾慈。

此后,大周历史上第一任女皇和第一位女官儿,一生都再未相见。

女皇收回目光,看着身边一如当年女扮男装上京告状的史官道:“燕回,我这一生,没有爹娘,后来也没有了弟弟,幸好还有你。”

不然就太寂寞了。

云燕回笔下不停,道:“陛下还有数不尽的良臣,和大周的万里江山。”

女皇笑着应是。

顾慈看着张知鱼,带着精神抖擞的小老头儿和二郎又登上了回乡的船。

湖上碧波荡漾,张知鱼躺在船上钓着鱼。

张知夏看着大姐半天连个虾米也没钓到,好心地掌风一扫水面,顿时跳上来满船的鱼,还有一尾落在阿公手里,尾巴跳起来扫了阿公好几下脸。

张阿公气急败坏:“早知道把你们都嫁出去得了!”

张家的女儿除了早嫁的大姑,其他女儿都是招赘,现在家里小猢狲多得是,还老问他要钱花。

张阿公每天都被折腾得掉头发,已经苦不堪言,深恨自己怎个就同意将这些兔崽子留在家里了,实乃害人害己!

张知夏笑:“我们比我小舅好多了,到现在儿还是光棍儿一个。”

李三郎一生未曾娶妻生子,数次出海周游列国,早比张知鱼和顾慈还有钱了。

只是再有钱有什么用,张阿公做为一个身无分文的老头儿,立刻唱衰:“大半家资,都捐给沿海修建城墙,剩下来的就分给你们这两个青肚皮猢狲,幸好他没儿女,不然非找屎吃不可!”

其实顾慈还是挺喜欢这个舅舅的,李三郎出了几次海,没夏姐儿在身边,都给倭寇杀好几回了,又深受鱼姐儿影响,同情心很泛滥,回回带着夏姐儿和早就退休的关仁一块儿去修城防,外头都叫他——沈千金,

张知鱼先前听说他在外头用沈姓,日日提心吊胆怕他是沈万三,等听到是沈千金后就沉默了,再也没过问这事儿。

总之,在张阿公眼里,这就是个散财童子,很有些瞧不上——主要是没往他这儿散。

张知鱼给小舅说话:“小舅现在多帅啊,阿公你越老越怪了。”

张阿公气得吹胡子瞪眼,伸手就要打人,幸好给二郎含住袖子,不然非把这不孝的兔崽子打裂背不可!

不过他老人家也勉强同意孙女儿的说法啦,毕竟李三郎说要养大姐和外甥女一生,就真的分够了能养她们一生的钱财。

重诚信的人多少都叫人几分敬佩。

不过因为接连出了这么些人杰,现在整个南水县已经烟雾缭绕,外人有云——此地大喷青烟三百里。

惹得房价蹭蹭蹭上涨。

张阿公回了家就跟小赵大夫愁眉苦脸地叹:“我们家也就只有三五个宅子,姑苏也才两个而已,这如何了得。”

只有一个家的打工人小赵大夫心头吐血,心道——阿公真是几十年如一日,都退休了还上保和堂臭显摆!

不过人活一口气,很快小赵大夫就拉来已经成了将军他爹的赵掌柜,挺着胸脯子看张阿公。

张阿公大骂——再厉害能打过夏姐儿?

赵掌柜灰溜溜地跑了。

竹枝巷子,张顾两家已经打通了宅子,大伙儿正坐在一处准备开饭。

张知鱼从外头看诊回来,梅娘拉住她努嘴:“厨房做了你爱吃的兔儿锅,先去洗手。”

秋水和腊月梳着高高的妇人髻,耳边明珠晃动,一看她就笑:“偷偷给你先尝两个,可别告诉嫂子。”

张知鱼端着锅,嘴里含着肉连连点头。

成昭和赵聪还在拌嘴,王牛和花妞看得哈哈大笑,大桃望猪兴叹,长辈们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

院子里其乐融融。

天下有不散的宴席吗?

张知夏含着鸡腿儿,怪道:“为什么要散,我还没吃饱!”

张知鱼医术了得,这么多年大家也不曾老,连阿公阿婆和沈老娘都是一头乌发。

二郎趴在桌下,完猪归张的小宝在外头猪叫。

顾慈笑如春花,一如当年初见,朝她挥手道:“快来。”

张知鱼一步一步地踏进房门,重新走回了她八岁时的张家小院,灿然一笑,道:“就来——”

家人尚在,同伴未散,大家都走在理想的路上,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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