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的八岁论,彻底打败了一众要拿年龄说事的臣子。

结合之前的“朕仇富”,生怕陛下以财富作为把柄,要彻查家资对他们进行打击报复——在很久很久以前,陛下就有让辟阳侯审食其倾家荡产的辉煌战绩,当他们复盘起来,赞颂陛下英明神武的同时,小心肝不由自主颤了颤。

幸而,陛下好像没有这个意思。

刘越略过了这一茬,亲切笑着对众臣道:“近来,桃侯琢磨出了一出话剧,等着朕与母后验收。思及朕的王兄们即将回到封国,这出话剧,就当做临别礼物,祝他们一路顺风。”

当然,离京的诸侯王不包括吴王与临江王,只因一个病重昏迷,一个等着议罪。

除却感动不已的刘恒等人,文武百官都很迷茫。

话剧?

那又是什么?

还有桃侯,那就是个爱好八卦的透明人,若不是前些日子,有宫人心怀不轨引诱陛下,桃侯的名字根本不会在长安火上一把,据说袁侯挪用军款的罪名,也与他有关。

连丞相曹参都有些深感跟不上时代了,决心下朝之后,和人打探打探。

很快,诸侯王离京的前夜,也就是代郎中令季布护送灌婴、郦商等人,还有流放的吕氏子弟前往辽东郡的前一晚,一场宫宴在未央宫如期举行。

据远方来报,出使燕国的御史大夫周昌还有两日回归长安,刘越深感这是他最后放纵的日子,一开宴就翘起了腿,嗷呜一口咬下红烧肉。

如今,猪肉已经越来越寻常地出现在宫宴,以及彻侯勋贵之家。这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其中,以梁园的猪肉品质为最。

倍受众人瞩目的桃侯红光满面,连坐垫都往前挪了挪,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叫一些同为透明人的勋贵很看不惯,相当于昨日我们一起玩泥巴,第二天你就成了陛下身边的红人的不忿之感。

桃侯才不理会他们。就如夫人所说,他都是板上钉钉的陛下的人了,只要把差事办好,指不定都能提拉一把子孙的前程!

在众人的好奇心达到顶峰的时候,满殿宫灯忽然灭了下来。

这个意外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很快,宫灯亮起,却是忽明忽暗地处于大殿中央,很有一种神秘的风范。

实则这出剧目,刘越在长信宫的时候悄悄看过,参考母后的意见,还给出了一些中肯的指导。

一张黑色的幕布立于大殿的尾巴,粗糙而又充满灵魂的布景徐徐展开,一见那案桌装饰,在座的宾客全都明白了,这也许是一位彻侯的家,再不济也是贵族。

打扮成袁侯模样,连身形长相都极为相似的演员的出现,叫宾客全陷入了恍惚:“……”

舞阳侯樊哙觉得遭受了会心一击,挠了挠脸颊,又挠了挠下巴,坐立不安间,第一幕随即开始。

“袁侯”拉着妻子的手,坐下同她谈心:“细君,你有所不知,军营那边,我又有了数十万钱的进账。”

“袁侯夫人”明显紧张起来:“数十万钱?大将军会不会发现?”

“袁侯”自信一笑:“大将军只管练兵,不管后勤。这分工分明,方是取胜之道,细君莫担忧。”

很快,第一幕随即结束。接下来就是纸醉金迷的生活享受,离开侯府,无数名美人围绕着“袁侯”载歌载舞,仔细一看,还有楚舞的韵味,仔细一听,原来是赵地的民歌。

刘越觉得桃侯的安排十分巧妙,袁侯原先的弟妻正是楚人,至于别居藏娇的小妾,出身于赵。

也是桃侯下血本了,请来少府的歌舞大家进行编排,连其中的钟鼓之声,都是能在宫宴大放异彩的旋律。在场宾客,哪里见过这等歌舞与白话相结合的方式,也很快撇去少许的不自在,听得如痴如醉,不住叫好。

御史难得地没有制止他们。

等到歌舞停歇,欢乐的气氛转为严肃。

只见场景转换,“袁侯”在贪钱一事上变本加厉,非但挪用军款,且用军款结交其余彻侯;送礼成为家常便饭,收受一些臣子的孝敬,更是司空见惯。

这一幕幕被表演出来时,原本看得津津有味的少许宾客,面色微变,紧接着脸都绿了起来。

值得庆幸的是,剧中表演其余彻侯的演员,并没有鲜明的指向性与外表特征,众人单凭猜测,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来。唯有当事人知晓心虚的滋味,怎一个如坐针毡可以形容,在众人眼神扫来扫去的当下,一些养气功夫不够的,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哦,其中包括交侯啊。

不自觉脸绿的吕产:“……”

廷尉吕台恨不得把这个弟弟给扔出去,眼不见为净。看了眼太后姑母,姑母的神色如常,他叹了口气,姑母早早地卸下吕产的官职,怕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剧中,“袁侯”的行为越来越过火,终有一日,东窗事发!

钟鼓声逐渐激昂,敲得宾客们的心跳动不已,有人屏住呼吸,有人握住了手。

这时候,桃侯的身影消失在席位间,也没有人去在意,可很快,揭发袁侯的“桃侯”出场,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觉桃侯扮演者……居然是本人。

宾客们:“……”

太尉周勃眼角抽搐了一下,这可真是豁得出身段,既与君同乐,又与民同乐。

桃侯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表演得十分入神,一张胖脸将疑惑、大义凛然等情绪显现得惟妙惟肖。

剧目之中,将宦者引诱天子的事件用春秋笔法描绘出来,陶侯跪在写着“未央宫”三个大字的牌匾之下,愤怒地指责“袁侯”的所作所为,上演了何为忠正不阿,他的检举,赢得了一片朗朗乾坤!

只听一声黑幕之后的“放肆”,“袁侯”被拖了出去,他涕泗横流,不住地大喊“饶命”,那副丑态,叫熟悉和不熟悉袁侯的宾客们都沉默了。

最后的尾声,上演了一出场景转换。

宫灯熄灭间,华丽的装饰一一被人搬走,配合着哀乐,场景显得十分凄凉。

原来是“袁侯”被判弃市,被送去了断头台。

断头台上,“袁侯”流下一行悔恨的泪水,发表一大串悔恨的言论,升华主题之后,继而仰天长啸:“贪腐,要不得啊!”

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众宾客:“…………”

话剧就此结束。

桃侯抹了把汗,指挥宫人哼哧哼哧搬道具,与此同时,宾客们有志一同地沉默下来。

有脸绿的,有震撼的,有表情难以形容的,但不管如何,这出尚且粗糙的汉初版话剧,称得上圆满成功。

刘越看得意犹未尽,回过神,率先鼓起了掌。

随即便是和舞阳侯同仇敌忾的将军们,立马响应陛下的掌声。

他们没有别的想法,只觉解气、杀得好,敢挪用军费的人,就该落得如此下场!

文官们眼看丞相鼓起了掌,他们暗自点头,紧随其后。落在最后的勋贵彻侯们,不管心里怎么想,表情如何一言难尽,但此时要是敢无动于衷,那他们的圣眷也到头了,于是鼓得比谁都响亮。

未央宫灯火通明,掌声此起彼伏。

惠王刘盈怕是共情最深的宾客了,此时此刻,眼底还留有对“袁侯”的愤怒。

鲁元长公主恍惚地想,皇帝弟弟找来的桃侯,在宣传这一方面,的确比她的门客更厉害……

掌声响了一段时间,刘越发话了。

天子的声音不大,却十分明晰,他问太后:“母后觉得这出话剧如何?”

太后微微颔首,感慨道:“原来这就是话剧。”

“或许连三岁孩童也知其中含义,通俗易懂,十分难得。桃侯排演得不错,赏!”

在些许彻侯的眼前一黑下,桃侯兴高采烈,屁颠屁颠地领赏,并提出一个请求:“臣想过上几日,带领话剧班子,于长安西市进行当众演出……”

刘越对此进行了肯定:“雅俗共赏之举,怎能不让百姓参与?不如把演出换做巡演,母后与朕都觉得好。”

皇帝陛下回复得太快,再一次把反对的声音撅了回去。

宫宴结束,丞相曹参随百官一道出宫。渐渐的,他与瓒侯萧何并行,沉默片刻后,曹参低声问萧何:“话剧,是你传授给陛下的?”

萧何摇头,表示自己丝毫不知情:“你问留侯,留侯怕是也不知晓。”

那只能是陛下的主意了,光看桃侯那副模样,并不能聪慧到表演剧目,且编排出这样一份剧本。

曹参恍恍惚惚回府,直至入睡前,脑海还响彻着那句台词——

“贪腐,要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