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霍德兰城堡的舞会正式开场前,仆人们竭尽所能对这里进行了最后一轮装饰——装饰的重点是舞厅和一间间的客厅,所有的青铜吊灯都被擦的闪闪发亮,桌上的银色烛台能倒映出人影,鲜花堆积,异国的瓷器、漆器、玻璃器晶莹剔透,桌布洁白如雪。

地板也经过了一番整理,大理石的地面光洁如新,木地板经过了打蜡染色,恢复了庄重典雅的颜色。

各种帘布换上了新的,都是豪奢的整幅大匹帘布,有绸子的,也有细纱的,还有印花细布的。这些现代工业的造物细密鲜艳,柔软凉滑,其中一些还带着广藿的香气...这是它们飘洋过海而来的象征,要用广藿来防止漫长旅途中织物被虫蛾噬咬。

不过,无论怎么装饰,这些房间也像是栽满鲜花的花园。人们来此参观,并不会太关注花园的篱笆是否足够优美,亭子是否高雅,小径是否铺设的合理——这些当然也是重要的,但最重要的还是花园里的鲜花,也只有鲜花。

所以当女士们出场的时候,才是真正的重点...这一点,男士们也比不了!相比起女士们,男士们就像是花园里绿色的草木,本质只是衬托了鲜花的娇艳。必要的时候,还要供一些鲜花攀援。

乐池之中,一整支乐队已经就位。此时还没有开始跳舞,所以只是在演奏一些轻柔舒缓的调子。

这像是在给舞会中男男女女的活动伴奏,低声的精妙交谈,衣服摩擦发出的悉悉索索声,还有是不是‘嗒’的一声脚步,虽然有点儿突然,却不显得突兀...这些声音在乐声中和谐动人。

这样一幅图景,落在薇薇安眼里,就是电影片段了。就算是她上辈子那会儿欧美拍‘古装戏’,上舞会场面,也很少能有这样完美的一段了。因为那是在演戏,而现在这儿是一群人的生活。

不过,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上流社会,他们的生活有的时候就是一场表演。

“瞧瞧吧,这就是我们国家最娇艳,品种也最为珍稀的花朵...”一位花花公子看着满场颜色艳丽的裙摆,仿佛是一朵又一朵盛开的花儿,忍不住说道。

这个时候舞会已经开场了,男宾女宾们纷纷进场。不同于城里举办的那种舞会,虽说约定了时间,但大家还是陆陆续续到来,有个先后。这次因为是大家都住在城堡里,所以除了拿请帖来的那些‘外来客’,其他人都差不多一早登场了。

如果说有谁是例外,大概就是玛丽公主和米娅·林恩了,她们都可以算是这次舞会的半个女主人,所以享有特权,就算最晚登场,也会被其他人认作是理所当然。

“迪丽科里小姐的小把戏用不上了,我记得她总是习惯于晚到一步。她一般会给自己找理由,或是弄错了时间,或是有什么意外耽误了,但我们都知道,她的时间算的准准的...她喜欢11点钟抵达舞会。”

“这样的话,别的人发髻松散了,裙子发皱了,妆面也有些花了,就连精神头也差了一些...当她容光焕发地抵达舞厅,她就是舞厅里的王后,谁能不注意她呢?”

“哦,的确如此,不过今次她依旧很漂亮,很吸引人,瞧她那一身白裙子,人群中多——”男士们在讨论着断断续续入场的女士们,忽然说话的男士停住了。

本来在一旁听他们闲聊,觉得挺有意思,听到了不少八卦流言的欧文子爵转过头,顺着他的目光说:“怎么了——”

然后他就知道怎么了...大概有几秒钟,他才恢复了正常,笑了一声:“看起来迪丽科里小姐遭遇了一场大失败!这可真是一场‘契科多罗战役’啊!说实话,她不该穿白裙子的...这下谁还能注意到她呢?”

本来满场都是鲜艳颜色,而且服装一个比一个有特色,迪丽科里小姐反其道而行之,就显得很出众。就像是满眼的红花、紫花里,突然出现了一朵白花,已经被晃花眼的人很容易被吸引。

但薇薇安一出现,这一点就不成立了,因为薇薇安也穿了一身白色。

迪丽科里小姐的白裙子大概是为了突出少女的清纯,没有多少装饰,很像是西玛纯雕塑里女人会穿的那类裙子(就是古希腊古罗马的女装)。纯白色的裙子,只有两边肩膀上的青铜别针算是亮点。

她也没有用什么首饰,而是编了花环戴在头上和手腕上,活似西玛纯古代女神。

这本来是很好的策略,但薇薇安一出现就不好了。

不同于迪丽科里小姐的‘清纯自然’,薇薇安穿着的‘鲁巴哈’虽然源自于劳动人民服饰,但发展到现在,已经礼服化了!至少薇薇安穿的这个款式,这个用料,这个装饰风格,绝对是礼服才能有的!

不然呢?谁会用最好的白缎子,刺绣金线图案,这样的衣服去下地割草?

罗斯国的传统服饰么,就和这个国家的审美一样,很容易有一种庄重、典雅、极致。它既和和礼兰、佛罗斯这些国家有相同的元素,但又截然不同。这大概是因为地处苦寒之地,一望而去是茫茫雪原,或者一望无际的冰雪松林,这样的自然环境造就了坚韧、痛苦、牺牲、浪漫的民族性格,以及相应的美学。

薇薇安穿着的‘鲁巴哈’正是典型,裙子是典雅的白色,柔软的蕾丝包裹住脖子和手背,让人看不到纤细的部分,剔除了此时男性会迷恋的‘优美’‘性感’。再加上头冠基本遮住了头发,只是因为薇薇安是未婚少女,还留有发际线——但短短的珍珠流苏也将其遮住了。

等于是说,很多这个时代男性认可的女性特质,女性最有女性气质,最吸引他们的部分,胸脯、脖子、手腕、小腿、头发...全都不露。

看起来失去了女性魅力,但这个时候反而获得了一种纯粹的美学魅力。这种纯粹的美学魅力呈现出罗斯美学中恒久忍耐、高高在上、极致浪漫的一面,简直要叫人觉得痛苦了。

“哦...奥斯汀小姐...”一位规规矩矩的男士走到薇薇安面前,似乎想和她说话。

看到这人,就连欧文子爵都觉得惊异了:“我没看错吧?那可是安德鲁,哦,我们的安德鲁...我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与一个女人搭话!我一直以为,要等到那一天,非得是他需要一个地位尊贵的妻子,助他获得成功时。”

那个之前愣住的先生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来了,吃吃地笑了几声:“正是我们的安德鲁,我一直认为他是个怪家伙...他信奉犬儒哲学的一个小派别,那个派别坚持女人都是不受理智支配的人,她们意志薄弱,容易堕落,不会有‘忠诚’可言,还善于欺骗。”

“不应当给女人尊贵的地位,一应女人都应当赶到妓院里做□□,到酒吧里做女招待,到舞厅里做舞女,‘她们天生就该干那个,也只能干那个’,这可是他亲口所说。而且昨天还宣扬,婚姻正是女人奴役男人的手段!”

“一旦结婚,女人便成了寄生在丈夫身上的寄生虫,男人则要为了女人奔波辛苦...说实话,这太过分了,虽然我也经常认为有的女人太情绪化了,也确实没什么用,但——”

“但平心而论,如果结成婚姻,女人才是男人的奴隶,对吗?”欧文子爵抢先道。

对方摊了摊手:“是的,说实话就是这样...我不是什么女性主义者,要‘解救’那些女奴,要使未来的妻子与自己平等。但我至少敢于说真话,这就是事实。”

“为您的诚实举杯吧。”欧文子爵拿起一杯香槟致意,然后又看向了薇薇安那边:“说实话,我一直认为,安德鲁有那样的认知,反而是他意志力薄弱,很难抵抗某些极具魅力的女性的象征。”

“现在看起来我是对的,他在见到这样的奥斯汀小姐后,就完全迷失了。等着看吧,他这样的男人,一旦迷失,只会比普通男人更加夸张,更加难以自拔——正如我下的论断,他意志力薄弱哇!”

“当然,他至少可以庆幸,奥斯汀小姐并不是那种会玩弄他的女人。更不会出于那种少女特有的天真残忍,要捉弄他,就像看笼子里的动物慌里慌张出丑...奥斯汀小姐是个尊重人的人,这是我下的新论断!”

“奥斯汀小姐除了面对追求者冷漠了一些,确实各方面来说都非常正派。说实话,她的那种冷漠,都可以看作是正派的一部分。或许这对那些追求者来说挺尴尬,但这免了多少事儿啊!不然那么些青年都为他害了相思病,受苦的还是他们自己。”

“只不过,这样的正派在如今年月,也是不受追捧的。大家大抵认为这种女人不善于交际,不能在丈夫的事业上有所帮助...如今这个年代,凡是有野心的男人,谁不想要一个身段灵活、八面玲珑,仿佛是一位周旋于外交场的‘大使夫人’?”

“有这样一位太太,对那些想要往上爬的男人,何止是节省二十年三十年的时间?她们是可以无中生有,让本来不会有的机会凭空出现的!”

说到这里,这位先生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欧文子爵说道:“这样说来,奥斯汀小姐对您倒是没有任何缺点了...怎么,您打算追求奥斯汀小姐吗?”

稍微熟悉欧文子爵的人都知道,他真的是一个只爱吃喝玩乐,一心躺平混日子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他没有很多‘末代王孙’的败家子行径,大家就要猜测他家的家业传承到他手中,是不是要就此散尽了。

嗯,此时那种‘末代王孙’还挺多的,他们往往同时豢养数个情妇,会养赛马,最好的赛马。精通也热爱赌博,在这上面花费甚多。至于说其他烧钱的爱好,譬如举办大型舞会,又譬如收藏......不必说,至少也会有一个。

这样的花钱法,支出和收入是没法打平的,所以还得要卖祖产。众所周知,败家子的一个特征就是今年卖一块地,明年卖一笔生意...不知不觉中,家资就被消耗殆尽了。

欧文子爵也花钱不少,没个计划,但他花钱居然是有‘计划’的,没有过超支了,要想办法填窟窿、补漏洞的事儿发生——这显然不能用他还没有继承家业,能支配的家产比较少来解释。要知道,美林堡多的是‘末代王孙’,没有继承家产前,就四处借贷了!

这类人可以说是高利贷商人最喜欢的顾客了,他们小钱看不上,一借就是一笔巨款!而且他们还很有还款能力,根本不用担心他们还不上!不用等到他们继承家业,直接上门去讨要,为了维护家门,做父母的难道会不替儿子还上账吗?

高收益又低风险的生意,就算是这个机会很多的年代,也不多见了啊!

“哦...不是...您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欧文子爵惊讶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反应过来,笑了笑:“当然,我承认,对我们这种只打算闲散度日,没什么野心的浪荡子弟来说,一个奥斯汀小姐这样的妻子,可能还要胜过一位‘大使夫人’。”

“‘大使夫人’们的优势是,她们能够帮上丈夫的忙,本质上她们是野心勃勃的男人们最想要的‘工具’。可是如果男人没有这方面的意愿,不打算使用这‘工具’,那她们的优点就不存在了。相反,缺点也会凸显出来...要知道,那样的女人往往强大、非常强大,那是叫人害怕的。”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男人们期望的,终究是女人顺从、善良,完全被自己掌控。如果不要求这些,只能说明他们企图的是更难得、更有用的。

“但我对奥斯汀小姐没有那个意思,奥斯汀小姐...嗳!只要同奥斯汀小姐接触过,不是个傻瓜的话,就该知道她其实是个很聪敏的女人,清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我还是那个说法,幸亏奥斯汀小姐是个正派人,以及她生活在一个富裕的、能够满足她俗世需求的家庭。”

“要我说,这不是对她好,而是对很多男人,如我们这样的男人好。”

“如果她不是那么正派,又或者从小需求不能得到满足。那当她长大了,要为自己争取一些东西...我敢说,她聪明的头脑可能是比她漂亮的脸蛋更有威力的武器,到时候你们就能知道一个女人是可以毁灭男人,就像男人经常做的那样了。”

“她对我没有那个意思,您明白吗?我当然对奥斯汀小姐有一定好感,对着那样一个美人儿,这样的好感是必须的...但我是个懒惰的人,一点儿不喜欢挑战。要攀登这座‘冰山’,我自认为还是算了吧!我宁愿看看那些小伙子们撞上这座‘冰山’,哪怕碰的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欧文子爵说着又笑了,指着薇薇安那边的方向,那边现在已经很热闹了:“那是费梅洛少校吗?我听说了,他已经完完全全爱慕着奥斯汀小姐了,以他那颗骑士的心——要我说,他这样倒也不错。骑士对贵妇人的爱是不求回报的,而若是一开始不打算求得回报,那最后也不会失落、痛苦了,是不是?”

说着,他也向薇薇安走去:“您要去和奥斯汀小姐打个招呼吗?我已经打算去了...我无意追求奥斯汀小姐,可正是放下这个念头后,我才能非常自然地同奥斯汀小姐交流,发现她有一颗令人敬佩的大脑。”

“我倒是愿意常常和她说话呢!”

欧文子爵也挤到了薇薇安身边,加入了这个角落里的谈话。

“你们在谈论什么?”

“奥斯汀小姐在同我们讲故事,一个她曾经听说过的罗斯故事,正符合她今日的装扮。这个故事我们从没听过,而且真的太有趣了,都听得入迷了——阿尔说,他想要将这个故事改成一个剧本。”

‘阿尔’正是那个曾经为薇薇安说话的红头发青年,他虽然是个贵族子弟,但他热爱剧作。对于未来从政经商都没有兴趣,想要做个剧作家...此时普通的剧作家谈不上太高的地位,不过如果是贵族‘兼职’干这个,倒是会被认为是有才情,有品位。

于是欧文子爵也挤在一旁听这个故事,这其实就是薇薇安从《他是龙》的电影稍加改编来的故事。主要剧情没变,只是给故事里一些太现代,此时的人接受不了的东西做一些修改就行。另外,因为故事背景放到了罗斯国古代,所以要有对应的背景变化、习俗融合。

《他是龙》这个电影在薇薇安上辈子那会儿上映时,国内还是挺喜欢的,但据说在本国放映时反响挺普通的。有人分析,还是这个故事太‘俗套’了,贵族少女在出嫁之时,大家高兴地唱起了‘龙之歌’,本来以为世界上已经没有龙了,这是不会召唤来龙的,没想到世界上还有最后一头龙!

于是恶龙降临,掳走了新娘...在一座与世隔绝的海岛上,少女与恶龙一同生活,少女唤醒了恶龙的人性,这个过程中他们也相爱了。最终少女做了一个选择,是回归‘人类社会’,过上一个贵族少女的普通生活,还是选择和爱人在一起。

最终当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happyending啦!

这个故事用了很多童话桥段,不少段子对于广受言情小说洗礼的现代人来说,也实在没有新意,有些部分甚至略显尴尬。

在国外上映的时候,对于外国观众还有些新鲜感,再加上异域风情,大家磕着大俗即大雅的纯爱CP,倒也注意不到那些。但在本国,可不就遇冷了么......

然而,对于未来的观众显得俗套的情节,对于这个时代的听众,却是刚刚好,甚至挺有新意的!而一旦没有了俗套的问题,这个故事其他的优点也就凸显了出来——相对于‘古人’,现代文艺作品对爱情的刻画总是更大力的!

或许有的人会认为那些过去的名著更好,现代作品太‘直白’了,反而没有了‘余味’。但不得不说,大多数人虽然也喜欢《傲慢与偏见》、《简爱》等故事,可喜欢的原因真的是为里面的神仙爱情呜呜呜吗?

这可不见得...更何况,现在薇薇安讲述的《他是龙》的故事,是‘集大成之作’,所谓‘俗套’,换个说法不就是‘经典’吗?而未来可以说是经典的东西,在此时还挺新鲜的。

新鲜别致,又能恰好踩中心巴的故事...虽然是个爱情故事,但男士们也听的挺起劲的。

可惜的是,故事才讲到一半,舞会就开始了,男士们女士们都下了舞池。

“奥斯汀小姐,请问我有幸...”欧文子爵向薇薇安伸出了手。

来舞会总是要跳舞的,薇薇安当然也会接受一些邀请。她这一点和别的女孩儿没什么不同,最多就是遇到不想与之跳舞的舞伴,她的拒绝会爽快一些,根本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欧文子爵并不讨人厌,他算是少数几个认可女人有头脑的男人,薇薇安还挺愿意和他交朋友的。当下就笑了笑,将手搭在了欧文子爵的手上,两人滑入舞池。

他们一起跳了两支舞,主要是再跳第三支,就要引得大家讨论,他们是不是要订婚了。事实上,当他们跳第二支舞的时候,就有人讨论了。

在欧文子爵之后,薇薇安可停不下来,费梅洛少校已经向她走来了。而欧文子爵则是停了一曲,脚步轻快地走到了自己朋友身边。

他一点儿也不意外霍夫曼开场两曲,居然没有和任何一个姑娘跳舞。

“我的朋友,说实话,您应该放松一些!只要您不那么严肃,哪怕您不去邀请任何一位女士,也会有女士反过来邀请您的!”

“您在做外交官的时候,难道也是这样的吗?不和任何人跳舞,这太失礼了——还是说,您只打算和玛丽公主跳一曲就算了?哦,千万别这样,今天有多少漂亮的女士啊,她们都是最棒的舞伴。”

“唔,别的不说,奥斯汀小姐绝对配得上您...怎么样?我来做介绍人,介绍您和奥斯汀小姐认识。我向您保证,她是个头脑可以和美貌匹配的女孩儿,和她说话不会让您的大脑塞满姑娘们的傻笑和无聊谈话的!”

“来吧、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