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镇里并没有上档次的饭馆,且冬日里寒冷,天黑得早,大多人家都会早早回家,入夜之后便无人在街上乱走。

冬天时饭馆的生意都不景气,掌柜的冻得揣着手,哈出一口白气,看着空空如也的饭馆盘算着今日提早关门歇息。

正想着,一辆极为奢贵的马车停在了门口,掌柜的眼尖一下就看见了,立马迎出去,笑着哈腰,“爷,可要进来吃些热乎菜?”

随后,马车被一个稚嫩地掀开,身披墨色大氅的姑娘率先跳下马车,动作干净利索,相当熟练的样子。

只是仔细一瞧,那姑娘的大氅里面穿的却是件粗麻布衣,一双脏兮兮的布鞋,身上无半点饰品,可披着的那件大氅又极为晃眼,是相当的金贵玩意儿。

又有一人探出马车来,是个面容俊朗的小公子,一身锦衣玉饰,侍卫上前扶着他慢慢下了马车。

掌柜的见状傻了眼,闹不明白是什么情况。

萧矜现在饿得厉害,正处于一种随时随地都要发疯的状态,看着那掌柜傻不愣登地站着不动,当即拧着眉语气不善,“不做生意了?”

年龄不大,架子倒是摆了个十成十。

掌柜反应过来,赶忙将几人往里面迎,热情地询问来客吃什么。

掌柜约莫是看出陆书瑾衣着华贵,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指望着她说话,然而从未在外面消费过的陆书瑾又如何知道该怎么点餐,干脆跟在萧矜身后闭口不言。

萧矜倒是阔气,张口便道:“将你们餐馆的拿手好菜都上来。”

掌柜得了话,喜笑颜开地给两人倒了热茶,再跑去张罗菜。

餐馆里没有别人,环境让萧矜很是嫌弃,但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坐下来之后瞥了陆书瑾一眼,对几个侍卫道:“你们出去等着。”

陆书瑾极有眼色地冲侍卫摆摆手,让他们都出去。

她坐在萧矜的对面,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朝萧矜看了又看。

那是她自己的脸,但她并不熟识,因为她的房中没有镜子那种东西。

她只在表姐那里看到过,小小的一面,能够将人的样貌完整拓印在上面,让人能看仔细自己的脸。

现如今与这脾气暴躁的小少爷换了身体,倒能好好看看自己的脸了。

陆书瑾长时间吃的那些东西根本不足以将一个孩子养得健康,于是她看起来面黄肌瘦,唯有一双眼睛显得又大又黑。

此刻这身体的芯子是萧矜这等人物,即便是坐着不动不开口,也显出高不可攀的气势来。

反观陆书瑾,佝偻着腰背,微微缩着脖子,是她常年在阴暗环境里养成的姿态,萧矜看了便气不打一处来,凶道:“你给我把腰背挺直,坐好!”

陆书瑾哪想到他突然发难,吓得赶忙坐好,低着头不语。

“眼下这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萧矜问。

“我也不知,我今日一醒来就发现身在萧府,身体也不是我自己的。”陆书瑾如实说来,“我从你家下人口中得知了你的身份,吃过饭之后就出门赶来这里,然后找到了你……”

萧矜盯着她,目光如炬,仿佛想从她眉眼神态之中探出话的真实性,片刻之后他又道:“你在入睡之前,可有什么不适,或者是做了什么。”

陆书瑾下意识摇头,萧矜冷声道:“仔细想想再回答。”

于是她只好认真地回想,回忆自己昨天究竟做了什么。

“我在看书,犯困了之后就匆匆洗了洗脚,爬上床睡了。”陆书瑾说。

“看到什么时辰?”

“我不知道,应该很晚,因为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你怎么连什么时辰都不知?”

陆书瑾上哪知道时辰,她的一天里只有三个时辰,那就是早起时的天亮,正午时的太阳和入夜后的黑暗。

陆书瑾问,“那你呢?”

“什么?”

“你昨夜……都干了什么?”

萧矜皱着眉,一脸不耐烦,“你管我干什么。”

陆书瑾心说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完全不讲道理!

“快把我们俩的身体换回去。”萧矜像在下一个指令。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萧矜想生气,但是他实在是太饿了,开始头晕眼花,若是再生气闹起来,恐怕会生生饿晕过去,于是他强忍着怒火,臭着一张脸,盯着陆书瑾,企图用眼神震慑她。

也确实震慑了陆书瑾,她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又要把背佝偻起来,呈出蜷缩的姿态,但她刚一塌肩,就听萧矜气恼的声音传来,“你给我坐直!”

她又只得把腰板直起来,看着萧矜一副随时要气炸的模样,她主动道:“你、你先别生气了,先吃饭吧,吃饱了之后我们再想解决的办法,我跑这么远来找你,就是为了跟你商量这个事情的。”

萧矜像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这么顺毛抚一下,他的脸色就稍微缓和了点。

很快掌柜就亲自将一盘盘菜端上来,摆在桌上。

萧矜一看,刚缓和点的脸色又变得奇臭无比,目光从这一盘盘的菜上一一看过去,声音不善地质问,“这就是你们的招牌菜?”

打小吃遍山珍海味的萧矜,自然是看不上这些菜的,他本来饿得要死,结果一看这些菜的卖相,愣是举不起筷子,为此他十分恼火,马上就开始找事,对着掌柜道:“这些玩意儿当做招牌,难怪你这店中无一客人,莫不是你们混淆了饭菜,把喂猪的东西端了上来?”

掌柜连忙叫苦不迭,哎呦几声说道:“客官您可别冤枉我们,这些都是我们店的招牌了,小的怎敢怠慢贵客!”

萧矜撂筷子,“谁会吃这些猪食?”

掌柜没说话,视线移到了对面的陆书瑾身上,萧矜跟着看去,就见陆书瑾已经把嘴塞得满满当当,筷子中还夹着一块酱肘子切片,正准备往嘴里塞。

这副样子自是又惹怒了萧矜,他受不了这人顶着自己的脸做出一些奇怪的姿态,“你是饿死鬼托生的?慢点吃!”

陆书瑾被吓一跳,当即就噎住了,打了个嗝。

掌柜见状连忙给她倒茶,笑眯眯道:“小公子慢用。”

萧矜见她碗里的米饭都去了一半,也不好再寻掌柜的事,只得拿起筷子挑挑拣拣地开始吃。

陆书瑾猛吃了几大口解了馋,吃饭速度慢下来,见萧矜这副万分嫌弃的模样,便想起了今早在萧府吃的那些山珍海味,料想萧矜这般反应也是正常,就低声说:“这里自然比不得你的萧府,还是先填饱肚子吧,不然你会饿晕的。”

萧矜沉默了会儿,忽而抬眼看她,“你饿晕过?”

陆书瑾点点头,“有次宅中办了宴席,下人们太忙了,就忘记给我送饭,我一整天没吃东西,就饿晕了会儿,不过很快就醒了。”

萧矜看着她认真且平静的神色一时无言,心中烦闷至极,没再与她说话,硬着头皮去吃饭,努力把肚子填饱。

实在是太难以下咽,小少爷吃这顿饭无异于打了场恶仗,即便是勉强吃饱,脸色也还是不好看。

二人出了餐馆,陆书瑾站在萧矜身边,街头来往的人很少,显得整条街道有几分萧条。

萧矜身上裹着大氅仍是感觉冷,但吃饱了肚子,喝了热水,现在的他感觉身体状态好很多,脾气也没有方才那么爆炸了。

“现在该如何?”陆书瑾主动问。

“我们变成这样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萧矜想了想,转头看她,“我们之前见过吗?”

陆书瑾看着他,脑中一下子回想到两年前的宁欢寺,说道:“没有,我一直在杨镇,从未出去过。”

萧矜并没有怀疑这话,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也从未来过杨镇,两人根本没有见面的可能。

可究竟是什么原因,将他与一个从未见过面,相隔那么远的姑娘互换了身体?

萧矜思考时沉默下来,双眉微微拧着,一副凝重的模样,陆书瑾悄悄去看他的侧脸,心想着这人总算是冷静下来了。

街头寒风萧瑟,萧矜冻得缩起脖子,一边往马车上爬一边气道:“陈岸这小子做什么去了,让他找件衣裳就那么难?”

陆书瑾也跟着上去,车门一关上,周围顿时就变得暖和许多,车中还飘着淡淡香气,靠背和坐垫都是柔软的貂绒,萧矜十分惬意地歪上去。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陆书瑾开口询问,“你想到好的办法了吗?”

萧矜道:“暂时没有别的头绪,但是我们需要尝试,必须找出让我们互换身体的原因在哪里,所以我们今晚就把昨晚睡前做的事再做一遍,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盲目地去试探,但陆书瑾有个疑问,“若是如此,那我岂不是要回萧府去?”

萧矜看了她一眼,说道:“不准回!你须得跟我一起去那狗窝。”

陆书瑾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口中的“狗窝”指的是她平日里住的地方,“那地方太小,睡不下两个人……”

“找那肥头大耳的秃头再要两间房!”萧矜气道:“谁要跟你睡一起?”

肥头大耳的秃头说的是陆书瑾的姨父柳宣力。

陆书瑾说:“我去柳宅住怕是不合适吧?”

萧矜扬眉,“有什么不合适?他若是敢将你拒之门外,你便去官府回头来就拆了那破宅子。”

“可这是仗势行凶啊。”陆书瑾很是不怕死地说了一句。

萧矜大怒,“那要如何?继续吃你那些狗食,睡你的狗窝?我乃是萧将军嫡子,我便是仗势欺人又如何?!有能耐就拿下我,让我仗不了萧家的势!你整日生活在那种地方,倒维护起那些恶毒之人来,哪里来的这般普度众生的大善心?如此蠢笨,便是再把你饿晕十次,你也活该!”

陆书瑾让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顿时不敢再说话了。

若说她对姨母家没有任何怨怼那是不可能的,这些年她过的什么日子只有她自己知道,可不管是吃那些残羹冷饭,还是睡着冰窟小屋,柳家到底也是给了她一口饭吃,不至于让她饿死,这是养恩。

陆书瑾不想看着柳家被萧矜给拆了,于是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我姨母他们都是良民,你可千万不能拆他们房子。”

萧矜也不过是说说而已,自然不会真的去拆别人宅子,但见陆书瑾老老实实的模样,便不再发难,干脆闭上眼睛假寐。

马车又回到了柳宅,宅中大门敞着,门口的家丁见了他们这回不再阻拦,反倒是恭恭敬敬给迎了进去。

很快柳宣力就得到了消息,携妻儿出来迎接,对陆书瑾点头哈腰。

陆书瑾看着面前笑得一脸谄媚的柳宣力和姨母,想起自己这些年在柳家的偏僻角落里,看见两人的次数寥寥无几,心中不禁泛起酸意。

这是她的亲姨母,她母亲的亲妹妹,那仅有的几次见面里,她的脸上总是充满着冷漠和不耐烦,仿佛与她多说一句话都嫌麻烦,如今却满脸讨好地站在她面前来。

柳宣力将陆书瑾迎着往前走,旁边的萧矜被挤得落后了两步,立即就不情愿了,冷声道:“刚进门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还走在我前头?”

陆书瑾一听就知道这小少爷又要找事,立即脚步一停,站在了原地回头看他。

大将军府里养出来的少爷就是厉害,小小年纪就如此飞扬跋扈,性子如此张扬,陆书瑾完全招架不住。

萧矜冷哼一声,走到了陆书瑾的前头去,陆书瑾便跟在他身后。

柳宣力与王氏面面相觑,不知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眼看着萧矜进了正堂毫不客气地坐下,对柳宣力说道:“准备两间上好的客房,她今日要在这里留宿。”

柳宣力是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妻子那个沉默老实的外甥女会这般趾高气昂地使唤起他来,登时满脸不解,问道:“你与这萧家小少爷有交情?”

“问那么多做什么?”萧矜不客气地凶道。

柳宣力瞪圆眼睛,“你、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王氏也在一旁喝道:“陆瑾,别太放肆。”

陆书瑾乍然一听到自己这久远的名字,还有些晃神。已经有许多年没人叫她这个名字了,是当初进柳宅的时候得了此名,但陆书瑾不喜欢,她擅自在那名字中加了个“书”字,认为陆书瑾才是她的名字。

萧矜看了陆书瑾一眼,她立即回神,说道:“我今日的确想在此留宿,麻烦二位了。”

萧矜听她态度这样谦卑,登时又生气,一拍桌子气道:“你给我重新说!”

这一声来得突然,把柳宣力和王氏都吓了一跳,而陆书瑾却是已经习惯了,她知道若是不让小少爷满意,指定又会在这堂中闹起来。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学着萧矜的模样,说道:“我今日就要睡在这里,快快去准备房间,若是怠慢了我,我就……”

她一下子卡住,不知怎么往下说。

萧矜接话道:“她就回萧府去找萧将军告状,然后带着萧家铁骑踏平你们这破院子!”

陆书瑾:“对!就是这样。”

柳宣力吓得满面苍白,额头的汗顿时落了下来,赶忙吩咐人去准备,回过头来又讨好陆书瑾,“萧少爷要什么尽管开口,只是草民家中不算富贵,若有怠慢之处还望萧少爷多担待。”

萧矜:“绝不担待。”

陆书瑾:“我尽量担待。”

萧矜:“你们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伺候,否则饶不了你们!”

陆书瑾:“你们就尽心伺候,我这等善解人意,宽宏大度之人,不会为难你们的。”

萧矜:“不准擅改我的话!”

陆书瑾冲柳宣力和姨母摆手,小声说:“快去吧快去吧。”

柳宣力一头雾水,不敢再多问,带着王氏离去,走前吩咐下人给他们上了热茶。

陆书瑾察觉到萧矜在瞪她,便不与他对视,低头喝茶。

柳宣力准备的客房干净又宽敞,里面提前点上了暖炉,十分温暖。

床榻上放着柔软的被褥,桌上也摆了糕点和热茶,比陆书瑾所住的那地方好太多了。

但萧矜极是不满,他臭着一张脸进了房间去,不多时陈岸也回来了,先是找了陆书瑾。

他手里捧着衣裳,显然是刚刚跑去买的,问陆书瑾,“少爷,这衣裳如何处理?”

陆书瑾指了指隔壁房间,说道:“送给他吧,你当心点,别忤逆他的话,他会生气的。”

陈岸道:“一介村姑,还敢给少爷脸色看,为何我们不将她抓去官府?”

陆书瑾说道:“不要多问,只管照我说的去办就是。”

陈岸应了一声,转头去了隔壁房,一敲门,里面就传出萧矜怒声,“谁!”

陈岸道:“姑娘,我家少爷让我给你送衣裳……”

话还没说完,门就被拉开,萧矜道:“让你去买一身衣裳,竟去了那么久,办事越来越不中用,还留你在萧府有何用?就应该把你赶去马厩喂马。”

陈岸眼睛一瞪,说道:“你、你这姑娘……”

“陈岸。”眼看着陈岸要与他主子争吵起来,陆书瑾极快地喊了他一声,断了他的话。

陈岸只好忍气吞声退到了一旁去,萧矜自个拿了衣裳进房换。

须臾,他拿着笔纸拉开房门,来到陆书瑾的门前拍了几下,“开门。”

陆书瑾去开了门,见他已经换上了厚厚的棉衣,显然陈岸不知她身体的尺寸,买的衣裳稍微大了些,穿在身上略显臃肿,但萧矜并不在意这些。

他今日不是差点饿死,就是快被冻死,可算是体会到了人间疾苦。

他拽着陆书瑾来到桌边,眼下天色渐渐暗下去,萧矜点上了灯,整个房间被暖色的烛光笼罩。

萧矜在纸上写字,“我们各自回想一下昨夜都做了什么,从天黑开始,写在纸上。”

他给了陆书瑾一支笔,却见陆书瑾盯着烛灯发愣,不知在想什么。

“喂,你听见我说话了吗?”萧矜不爽地问。

陆书瑾回神,接过了笔,拿一张纸放在面前,然后低头开始写。

她的生活日常非常非常的简单,根本不用细想,昨日的晚饭是天黑前吃的,吃完之后她趁着天还有一点光亮就匆匆擦洗了一下身体,然后点燃了房中唯一的一根蜡烛,然后坐在蜡烛底下看书。

她记得那蜡烛的光亮,已经燃到了根部,芯子烧起的火苗很小,她凑到蜡烛旁边才看得清楚,不像现在的这盏灯,点亮之后整个房间都是亮堂的,驱逐了黑暗。

其后便是一直在看书,后来饿了,拿出她特地留下的半个馒头,就着凉水吃完,又继续看书,她不知道具体时辰,只知道后来看累了,困了,便打了凉水洗洗手脸和脚,爬上床睡去了。

再醒来,她就变成萧家的嫡子。

陆书瑾写完之后就站在边上,等了好一会儿萧矜才写完。

两张纸放在一起,一张字迹密密麻麻,一张只有寥寥几行字。

陆书瑾凑过去,看萧矜所写的内容。他的字跟人一样,有一种飞扬的嚣张,但却是好看的,上头从酉时开始记录。

酉时天开始黑,萧矜吃了晚饭之后觉得有些撑,便跑去了萧府的花园之中散步消化,走了小半时辰,他又让人取了剑来,让人守在外面,自己在其中练剑。

练到戌时,萧矜觉着身上出了汗黏腻得难受,叫人备水,去沐浴净身。

洗完后季朔廷登门前来,他又跑去前院见季朔廷。

季朔廷带了一副玛瑙石所制作的棋,拉着萧矜下棋,二人玩了几局萧矜便腻了,把他赶回了家,此时是亥时。

其后二人出门了一趟,去了一处琴馆,坐在里面听了一段琴,萧矜又吃了些糕点,这才回府。

回到房中已是将近子时,萧矜还没有睡意,取出书来看,但他看的却不是什么文学著作,四书五经,而是一些杂七杂八的话本。

看累了之后他喊人送水,用热水泡了泡脚,这才上床休息。

陆书瑾看后叹为观止,就见萧矜在两张纸上圈了个圈说道:“我们二人的行为有重合,便是看书和洗脚。”

陆书瑾:“你想要如何?”

“今夜我们就将这些事重复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效用。”萧矜说。

可能没用吧。陆书瑾在心里想着,不敢说出来。

入夜之后,柳宣力派来的下人前来伺候,萧矜便让人取了书来,扔给陆书瑾一本,让她坐在边上看。

陆书瑾言听计从,捧着书坐在灯下看,发现上面的内容晦涩难懂,是她理解能力范围之外,她想抬头跟萧矜说换一本,却见萧矜正相当认真地看着。

闹腾了一天,发了一天的火,萧矜在此时终于平静下来。

光映在他的脸上,陆书瑾仿佛看到了那个日日夜夜,在蜡烛底下读书的自己。

她不再说话,继续低头看着难懂的书。

时至深夜,萧矜将书合上,唤来下人,让他们拿了馒头来。

于是萧矜和陆书瑾一人捧着一个馒头吃。陆书瑾已经习惯,馒头算是她最喜欢的食物,因为馒头很顶饿,用来果腹很有用。

但对萧矜来说却是难以下咽,他强忍着怒火,吃一口就要喝三口水,浑身都散发着凶蛮的气息。

陆书瑾不敢与他对视,生怕他迁怒到自己身上来。

不多时这个馒头就被吃完了,两人无话,继续低头看书。

直到萧矜觉得眼皮困倦,意识到这副身体到了休息时间,才合上书起身,指使下人送水进来。

热水很快就送上来,萧矜与陆书瑾面对面坐着泡了脚。临走前萧矜指了指床榻,对她道:“现在去睡觉,什么都不准做。”

陆书瑾点头,待萧矜离去,她就脱衣爬上了床,抱着软和而厚实的被褥,埋入了温暖的被窝之中,很快就睡去。

这一夜她睡得无比香甜,连梦都没做,直到一声惊叫将她从睡眠中惊醒,她吓一大跳坐起身来。

看着周围的环境,她想起来昨日发生的荒唐事,思及方才的声音,她正打算下床看看时,就听“砰”的一声,门一下子被撞开,萧矜只随意穿了一件外袍闯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睡意,还有怒火,“为什么没有用!没什么我们还没换回来?!”

他如此来势汹汹,陆书瑾吓得自然往被窝里钻,“我怎么知道?”

萧矜上来拉她,陆书瑾就缩进被窝里,将自己裹成一团,与萧矜的力道对抗。

他拉了几下没拉动,反而累得喘气,一屁股坐在床榻边上,说道:“这个方法失败了,只能换别的。”

陆书瑾这才慢慢露头,“那你说换什么方法。”

“少爷,少爷!”陈岸撞门而入,对着萧矜大吼,“你这泼辣的丫头,离我家少爷远点!”

萧矜正是气头上,陈岸还敢冲他大吼大叫,当时就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抡拳要揍他。

陆书瑾吓得从床上爬起来,飞身一扑,整个人扑倒萧矜的后背上,抱住了他的双臂用全身的力气将他往后拖,嘴上劝道:“别动手别动手!不可以打人!”

陈岸还在旁边不知死活地煽风点火,“少爷!你放开这嚣张的丫头,我定要好好收拾她!”

萧矜挣扎着要起身,陆书瑾只得加大力道,牢牢抱住萧矜,还用双腿圈住他的腰身,以免他真的挣脱出去。

陆书瑾喊道:“出去啊!”

陈岸不甘心地退了出去,萧矜挣扎几下也挣不动了,躺在床上喘息,陆书瑾说:“你千万要冷静,不要总是动手打人,他又不知道你我互换身体,不过是对你忠心耿耿才会如此罢了,你应该体谅理解他。”

“体谅一个下人?”萧矜语气不善地质问,“你在教训我?”

陆书瑾:“没有。”

萧矜:“放开我。”

陆书瑾:“哦。”

这身体实在羸弱,萧矜用着很是不方便,陆书瑾松开他之后,他坐在桌边喝了两口水,稍稍恢复了些情绪,然后说:“穿衣洗漱,今日回云城。”

“我也去吗?”陆书瑾问。

“难道我是在让这张桌子穿衣裳吗?”萧矜没好气地指了下身边的桌子,说:“这个方法失败了,启用第二个方法,先回萧府去。”

他起身离去,撂下一句,“动作快点。”

陆书瑾都不知道这个人哪来的这么大脾气,可想起自己和他的身份差距,又无奈地叹气,只得起身穿衣。

在柳宣力的招待下,二人吃了一顿在萧矜眼中差强人意的早饭,离开之前陆书瑾回了一趟自己的小屋子。

回去一看,才发现萧矜把整个院子都闹翻了天,屋中也极为狼藉,显然他在这里大展了一番好身手。

陆书瑾没时间清理和心疼,去了床头边,掀开一层薄薄的褥子,就看见下面放着一个长签。

她将那长签拿起,两面皆是空白,上头无字,却让陆书瑾当个宝贝似的揣起来。

“你拿什么东西,至于用这么长时间?”那小恶霸不耐烦的声音又传来。

陆书瑾匆匆出门,跟在萧矜身后,二人从柳宅离开,坐上马车前往云城。

萧矜进了自家马车,才算是自在一些,昨日的事情让他颇为崩溃,床榻又相当不舒服,他辗转了半夜才睡去。现如今躺在熟悉的地方,没过多久萧矜就睡着了。

他睡得很深,有时路上有颠簸也没能将他惊醒,陆书瑾坐在他对面一直保持着安静,时不时悄悄将窗帘撩开往外看风景。

马车行到半途,下雪了。

陆书瑾喜欢看雪,她看了一眼熟睡的萧矜,然后将头伸出了窗子,玩心大起地去接落下的雪花,在旁处策马随行的侍卫小声道:“少爷当心安全。”

陆书瑾玩了一会儿,觉得手脸被冻得冰凉,于是又把头缩进去,转头就看见萧矜睡在座椅的边上,一副要掉不掉的样子。

马车在路上行了三个时辰,到云城时已是下午,车一停,陈岸就在外面嘹亮地喊了一嗓子。

“少爷!到家了!”

萧矜被吵醒,睡意蒙眬的眼睛慢慢睁开,转眼就看见座椅旁边坐着一个人,正背靠着他的身边。

他吓一跳,坐起来嗓子喑哑地问,“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陆书瑾听到他醒了,也赶紧爬起来,说道:“我见你睡得快要掉下来,所以才想坐在这里拦一下,若是你翻下来也不至于摔着磕着。”

萧矜听了她的话,顿时愣住。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楞的人。

陆书瑾已经推开了马车门,在陈岸的搀扶中下了马车。

迎面一阵寒风吹来,陆书瑾裹紧了身上的衣裳,转头就见萧矜披着那件墨金的大氅跳下来,抬步往里走。

陆书瑾紧忙跟上去,行到门口侍卫见了她,立即回身进去禀报,另一人凑上来说:“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老爷昨夜回府之后没见到你人,下令让人出城搜寻,还以为您是遇见了什么危险呢!”

“什么?我爹回来了?”萧矜大惊。

那侍卫奇怪地看他一眼,又看了看陆书瑾。

陆书瑾道:“我、我去……”

她还没想好编什么理由。

“先进去。”萧矜在一旁道。

陆书瑾就绕过侍卫,跟着萧矜进了门。这里是萧矜的家,他自然相当熟悉,走在玉石路上他微微侧头,对陆书瑾道:“此事先瞒着我爹他们,若是我们实在没办法了向他们表明,等会见了我爹,你就说出城游玩时迷了路,在一商户家中落脚。”

“那你呢?”

“就说我是你买的侍女。”萧矜道。

“我不是侍女。”陆书瑾小声说。

“你当然不是。”萧矜阴阳怪气,“你现在可是将军府的嫡子。”

陆书瑾语塞,忽而想到了之前的一个疑问,她说:“先前我在萧府见到了两个打扮富贵的妇人,哪个是你娘?你提前告诉我,免得我认错人。”

“都不是。”萧矜平静地说:“我娘已经死了,你看到的那两个是我爹的妾室,我头上还有两个兄长和一个姐姐,都是庶出,姐姐去年参加选秀去了皇宫,待会你见到人就记住,年纪大的就叫爹,年轻的叫大哥,与我相差没几岁的是二哥,其他人不用叫。”

陆书瑾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玉石路行到尽头,穿过游廊就是正堂,雪在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整个萧府看上去更加瑰丽。

正堂前的檐下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身着暗色的锦衣,上头绣着元宝图案,瞧见了陆书瑾,便对她露出一个颇为慈祥的笑容。

陆书瑾谨记着萧矜方才的叮嘱,走上前乖巧道:“爹,你回来了?”

那男人惊愣住。

陆书瑾一看那人的表情就觉得不对劲,果然身后跟着萧矜已经气得差点归西,扯了她胳膊一把咬牙切齿道:“你瞎叫个什么东西?”

陆书瑾刚想说不是你让我看见年纪大的叫爹的吗,就见堂中走出来一人。

那人身量高大魁梧,身着墨色金织长袍,腰带当中镶嵌着一枚鸽子血红的宝石,头戴雪玉银冠,面容相当俊俏硬朗,看起来像是才三十多岁,不怒自威,极有气势。

陆书瑾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个人才是萧矜的爹,乃是晏国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萧云业。

她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

萧矜给了她一拐肘,低声说:“叫啊。”

“爹。”陆书瑾喏喏道。

萧云业板着脸,训道:“去了何处,为何现在才回来?”

陆书瑾道:“我出城游玩,迷了路便在一商户家歇了一晚上。”

“这云城附近你哪里没去过,如何能迷路?”萧云业问。

“昨日去了没去过的地方。”陆书瑾小声说。

萧云业又道:“这丫头哪来的?”

陆书瑾说:“是我买的侍女。”

萧云业登时大怒,一蹦三尺高,“好你个小子,才多大年纪就知道给自己买通房丫头了?都让你平日里少看点那些艳情话本,你屡教不改,我堂堂晏国大将军,生出你这么好色的纨绔,我的脸往哪搁?!”

他中气十足,震声如钟,陆书瑾的耳朵一阵嗡响,吓得往后退好几步,可算是知道萧矜这狗脾气是谁教出来的了。

陆书瑾:“我……”

萧云业怒瞪着他,“如此不知悔改,今日我定要好好罚你!”

说着他一扬手,抓住了陆书瑾的胳膊,力气无比大,瞬间将她拖出去老远。

陆书瑾害怕死了,惊慌地回头向萧矜投去求救的目光,萧矜却冲她摆摆手,脸上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陆书瑾被萧云业一路拎着,像拎小鸡崽似,她吓得要死,想着若是萧大将军动用家法打她怎么办?陆书瑾从小到大吃的苦不少,但没被人揍过,光是想想就害怕。

于是她在萧云业怒气冲冲拉扯和萧矜的冷漠无情见死不救下,淌下两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