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场角落光线昏暗,储钦白站在外面,倚着靠墙那半边车身低头点烟。电话里薛奇听见了打火机的声音,开口:“储哥,少抽点,你以前不是最讨厌烟味儿。”

储钦白淡蹙着眉说一句,“就偶尔。”

薛奇之前查资料知道不少,便问:“是之前去吉城不顺利?”

储钦白没说自己是因为一天没见着人了,抖了抖烟灰,只是道:“不是因为这个,不说这事儿了,让你盯得人怎么样了?”

“哦这个,没什么动静。”薛奇道:“老储总的确和以前的旧关系都有联系,但没听说有什么动静。”

储钦白冷嗤:“都被警察盯上了,自然是不敢。”

“不会是储哥你跟警察那边透露了什么吧?”薛奇立马道:“警局里那老刘也是一老油条了,明面上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实际上什么话也从他嘴里套不出来。”

储钦白:“有警方插手,至少有威慑在,姚忠显那样的人做事儿才会有顾忌。”

“储哥你是担心周总吧?”薛奇也算是看出点门道了,储哥这婚姻并非如外界揣测的那般不堪,而且他结婚对象这位周总,薛奇最近也听闻他不少事,就说:“我听闻“望江成”计划已经过了终审,周总管理局特聘协理的身份再一下来,位置更稳了,但锋芒太盛树敌也确实更多。”

储钦白淡淡:“这才哪儿到哪儿,万事开头难,我这边不好明面上做什么,总之你那边多用点心,别出纰漏。”

“放心吧储哥。”薛奇道:“都盯着呢,而且储总联系我了。”

储钦白手上的动作顿了下,“大哥联系你干什么?”

薛奇小心道:“我感觉储总大概是知道,你这几年有将近一半的隐性资产其实都是我在打理,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是让我劝你跟家里低个头,结果只是叮嘱了我两句。还说……”

“还说什么?”

薛奇:“还说让你下次买园子动静小点,好歹是公众人物,让人怀疑到你头上,觉得你账务有问题的话很麻烦。”

储钦白:“操心得倒是多。下次你就告诉他,等他哪天破了产再找你。”

“哪能那么容易就破产啊。”薛奇小声嘀咕道。

虽说都知道盛宇最近在大清洗。

从上次差点被挤兑走,储旭明这位接任者第一次露出了他雷厉风行的一面。虽然股市动荡得厉害,但知情者还是多少知道点内幕,这是父子擂台,外人能说些什么。

周声靠近角落那辆熟悉的车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储钦白。他指尖明灭的星火在暗处比他的身影更清晰,寻常打扮,周声还是一眼认出来。

周声抬手示意保镖留在原地,独自走上前。

听见动静,储钦白帽檐下深黑的眼看过来,似乎有两秒的停顿,挂了电话,看见屏幕上的时间起身,“迟到将近十分钟,遇上麻烦了?”

“那倒没有。”周声摇头,“碰上一个算计自己老婆还理直气壮养外室的,恰好来参加风投会,我劝人回去了。”周声说完上前一步靠近,拿走他垂在身侧手上的烟,抬眼问他:“抽烟?”

储钦白没回答,只是纠正:“现在一般人都不叫外室。”

“那叫什么?”周声拿走烟,丢了地上,抬脚碾熄,“大影帝机场抽烟,你这是嫌弃自己没被骂够?”

储钦白将人拉近,“又没被人拍到,还有,现在一般叫小三、二奶,又或者情妇?”

周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粗俗。”

“我粗俗?”储钦白笑一声,“不过你遇上的到底什么人?真三言两语就被你劝走?”

“那肯定是不行。”周声扯了扯他身前的扣子,“纯粹有点看不惯而已,这样的人拉到投资那真是侮辱了那些兢兢业业的平民创业者。”

储钦白垂眼,语气淡然:“把生活作风和工作混为一谈,可不像是你?”

周声偏头,“储先生,这是道德问题,不否认有的人人品不行能力却不差。可这在世为人,连最基本的廉耻和对错都不分了,那活得不如畜生。”

储钦白想,民国先生是真有趣。

说话做事有时候看起来一板一眼,但是心里跟明镜似的。

尤其是他明明给人的印象是个不会管闲事的人,竟也会为这种小事义愤填膺,还干出直接让人打道回府的建议。

在知道他来历后,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可爱。

储钦白不动声色转了话题,问他:“这次去吉城,怎么样?”

周声隐约能感觉到,储钦白对自己这趟行程是有忌讳的,所以他说得也毫无保留,“还不错,我见到了你说的那位教授,不过他不知道我身份,以为我也是他母亲的学生,还特地赠了我好几本他母亲的书稿。我也去坟前祭拜了,说了会儿话。”

储钦白问他:“说了些什么?”

“我告诉她我结婚了。”

“是吗?”储钦白挑眉,“现在不觉得没面子了?还有,你就不怕她跟你父母告状啊?”

周声一本正经:“我有什么好怕的,反正要算账的也不是我。”

“是我。”储钦白搂人,“我巴不得他们来找我,这样我就可以正式跟他们谈谈。”

“谈什么?”

“谈你。谈你小时候的事,在哪儿上的学,有没有被欺负过,是否也曾喜欢过谁?”

周声不解:“这些我就可以告诉你。”

“周先生多会粉饰太平,我想多听听旁人口中的你。”

那个周声,大抵是一岁握笔,三岁成章。

八九岁追马游街,十岁出头已有翩翩君子的少年意气。

十七岁失意,远渡重洋。

再归国已经是物是人非。

他一夜长大,从少爷到周老板,壮志山河不减,历经多少冰霜寒露,最终以一副残躯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储钦白看着人,低声:“我想正式告诉他们,我会好好照顾你。”

周声低垂着眼,很温柔地笑了笑。

“储哥。”

“嗯?”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站在外边为好,你长得就不太安全。”

周声这话也不是随口说的。

毕竟不远处恰好过来好几个人,都在往这边看。

倒不是直接认出了储钦白,毕竟他们所在的这块地方光线确实暗,之所以被吸引,还是因为背着手,岔腿站在几米外的两个门神一样的保镖。

周声都能隐约听见别人在说什么。

“太吓人了吧,保镖看着这么不好惹。”

“是不是有人大人物出现啊?”

“没听说今天机场有明星落地啊?”

“一定是明星吗?再说了,现在有些十八线,为了提高自己逼格,找一大堆保镖充面子,实际上接机的也就那么两三个人,都不够丢脸的。”

“算了算了,别看了,快走吧。”

周声问:“什么是逼格?”

“别什么都这么好奇。”储钦白反手捂了人嘴,打开车门,把人关上车。

在路上,得知周声要去公司取文件,储钦白都准备调转车头了,又突然接了个电话。

“谁啊?”周声问。

储钦白撂了电话说:“没事,几个朋友攒局,约我去,对,也叫了你。”

周声一听:“叫我?”

“有几个你也见过,就陈木松潘甜甜那帮人。”

周声不由得回忆起那次。

那会儿,他被“周声”的那帮狐朋狗友找上门,不得不去了一趟。

恰好又在瞿影后的店里,最后遇上了储钦白。

周声平日里几乎不会和娱乐圈打交道,哪怕储钦白入行十多年,这个行业也难以和周声的日常产生交集。他接触的都是一些企业人员,有身家上亿油腻尽显的大老板,也有负债勉强维持的平凡人。

可周声又想起,他们已经不是最初那样的关系了。

对他朋友的邀约,好像也不必拒绝。

周声:“那一起去吧。”

“你要去?”储钦白很意外,“材料怎么办?”

周声拿出通讯,“让人帮忙取就可以,本来今晚也用不着。”

储钦白看了他一会儿。

放弃了打方向盘,不由提醒:“他们那些人的局对你来说,嗯……可能比较出格,真要去?”

周声如今的身份,各种各样的局都见过,不以为意,“能有多出格。”

事实上,和周声以为的,那种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出格完全不一样。周声看着眼前这个名叫申华娱|乐城,旁边一个主打“绿藤密室逃脱”的地方,“这里?”

“对,圈内人家里开的,保密性不错。”

周声倒不是在问这个。

是他以为不是吃饭就是喝酒,连会所酒吧那种地方他都想过了,结果没想到是来玩儿?

储钦白带着人一进去,在周声看来,里面一伙人出乎意料地沸腾。这种纯玩儿的地方,没想到陆铭、陈木松,瞿如意等人竟然也都在。

“储哥,你这个万年叫不出来一回的人,居然还真来了?”

“还把人周总给带来了,不容易啊。”

“周总,来来来,快来坐。”

储钦白公开在媒体面前承认已婚,知情人士如今看周声,那就是自己人。

也看不出生疏和客气。

周声顺势坐下,笑了笑说:“他以前不爱出来?”

“岂止是不爱啊。”潘甜甜端着一盘葡萄过来,她是影视圈小花,也是最话痨那个,自己拿着盘子吃,边说:“他是最不喜欢参加聚会那个,来这种地方他嫌弃幼稚。”

“潘甜甜你少吃点吧。”陆铭在旁边吐槽,“天天嚷着减肥减肥,不知道把盘子放桌子上。”

“要你管!”

陆铭就在周声旁边。

拿杯子给他倒了一杯饮料。

“谢谢。”周声把杯子挪过来,手肘撑着膝盖,看了看周围,说:“陆总对这种地方看起来很是轻车熟路。”

“我一个干娱乐行业的,能不熟?”陆铭拿着瓶子指了指那边正跟其他人说话的储钦白,说:“也就你家那个,主动被动都不爱参加。去年我还为了给艺人争取一个影视项目,陪玩儿三天,完全没睡觉你敢信,那次差点没给我送走。”

周声失笑,点点头:“那是挺能撑的。”

陆铭和他碰了一下,“所以说,他储哥傲有傲的资本,我虽说是个老板,也得处处为艺人和员工操心,当牛做马的命。”

周声隐约觉得,他有在为储钦白离开圣凯做解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对着自己说。

周声配合,“是,都不容易。”

“周声。”陆铭顿了下,然后道:“我为以前在影城对你的态度道个歉,是我偏见了。”

周声笑笑:“这点事不用放在心上。”

潘甜甜过来,“说什么呢?新推出的恐怖主题,敢试试吗?”

“有什么不敢的。”陆铭把牌号抽过来,转头问周声:“一起去?”

这群人,不分年龄大小,来这种地方幼稚程度是真的差不多。

加上有陆铭这人在,周声压根没拒绝的机会。

看着被人带走的周声,储钦白靠着桌子,没跟去。

陈木松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跟着看过去,“差不多行了。来了又不去,你不会专程带你家日理万机的周总来体验生活的吧?”

储钦白收回视线,“你不也没去?”

“我去干什么?走吧,打打台球?”

储钦白并未否定,直起身。

陈木松边走边道:“不过我说,他们那些人疯起来没完没了的,我一看周声就觉得他应该是坐在书房里的那种安静的人,你把他放中间,不怕给带偏了啊。”

储钦白:“带他多看看小孩子玩儿的东西,换下心情。”

陈木松一脸无语地看着他,“神经病。”

恐怖屋里,周声看着紧紧抓着自己手的姑娘,说:“都是假的。”

“你胆子也太大了点。”潘甜甜抓着他像抓着浮木,眼神紧张,嘴里碎碎念,“周总,就你和我被关在这里了,你当行行好。出去也千万别跟储哥说我碰你了,我怕他弄死我。”

周声沉默,最后只好无奈道:“他不会的。”

既然来了,周声倒也不抗拒。

整理逻辑,解密,知道规则后对他来说都不难,他的合群永远是随着接触的人变化的。

弄到后来,所有人都嚷着要跟他后面。

从恐怖密室,到电动游戏机,到投篮等。

一整个流程下来,其他人都很亢奋。

周声不可能那么夸张,但也觉得自己多少被气氛感染,到后面都有些气喘。他去洗了手,走在后面,出来的时候刚好见着台球厅那边。周声没接触过台球,只看见储钦白弯着腰,正好打出一杆,边上就传来欢呼声。

起身时,有个年轻男孩儿凑近,不知道谁带来的,说了句什么,眼带掩饰不住的崇拜爱慕。

储钦白拿东西擦着杆头,淡淡看过去一眼。

这种局,有人往他身边凑倒是不奇怪。

周声见过不止一回,如今看来,却觉得有点说不出的感觉,非要说,就是他会开始注意到这种小细节。

他还没理清楚,就见着储钦白发现了他。

招手让他过去。

“赢了还是输了?”周声走近了问。

储钦白看了一眼桌面,问他:“想试试吗?”

周声摇头:“我不会。”

“教你。”

被储钦白塞了球杆,按他教的姿势弯下腰。

储钦白靠过来,姿势让看起来像是半拥,就听见他在耳边问:“听说周总考智力的都赢了,考运动的都输了?”

周声侧头:“就你知道得多。”

储钦白笑了声,“还恼羞成怒?打不了高尔夫还学不了一个台球?没事,这次让你赢。”

储钦白按着他的手打出一杆,球顺利入洞。

周声听见欢呼,愣了一下,仿佛真是自己打的一样。

储钦白起身,“赢了。”

转头伸手拂了拂周声被水沾湿的额发,问他:“玩儿得高兴吗?”

周声注意到了还站在旁边,变了脸的年轻男生,睨向储钦白,“我猜你应该玩儿得挺高兴的。”

储钦白的敏锐非比寻常,跟着看过去一眼,继而笑起来。

周声:“笑什么?”

储钦白说明:“人瞿如意亲弟弟,才十七岁。”

周声皱眉:“高中生?”

“嗯。”储钦白抓了人,“周总别是想教育别人吧?”

周声抬眼:“我有那么无聊?我教育你就可以了。”

储钦白半坐着台子,挑眉:“教育我?”

一个行业里的,周边的人都不会刻意关注他们在说什么,有的人在喊别人要再开一桌,有的在商量点什么吃的,有的就是闲聊。周围晃着慢悠悠的灯光,眼下这首曲子很舒缓。

周声:“教育你不要带坏人小孩子,人还上学。”

储钦白将人拽到腿中间。

周声被迫前倾,双手撑到了他身侧。

“干什么呢?”周声震惊抬眼。

储钦白低头在他耳边小声道:“可是,怎么办,我就想把最乖的那个教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