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宴深端着牛奶回房间的时候,少女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

她手里还握着笔,侧脸枕着一侧,呼吸浅浅,周宴深过去看,方才的那道题她还没做出来,草稿本写了几页,就差最后的关键一步。

时间已经很晚,白天考了一天的试,她是真的困了。

周宴深把手里的杯子放下,先从柜子里拿了一个干净的薄毯盖到她身上,而后轻手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很小心地把虞乔胳膊上压住的草稿纸抽出来,又把她握在手里的笔取下。

她睫毛动了动,还是没有醒。

周宴深坐在一旁,提笔在一张空白的草稿纸上整理她的思路,正确的,不对的地方,一一标出来。

夜晚的房间很安静,阳台外的晚香玉开了,端正清逸的字体慢慢在A4纸上铺开,周宴深垂着眸,认真写完,对折,夹在她的笔记本里。

少女仍然睡着。他视线从笔记本移到她的睫毛上,卷翘纤长,像一把小扇子扫下淡淡的阴影。

脸很小,鼻子和唇都极为精致,周宴深想起学校有很多男生私下聊天,都道虞乔最漂亮,真真当得起肤白貌美这四个字。

周宴深手搭在桌子上,安静注视,少女周身都萦绕着甜淡的香气,像草莓又像樱花。

指尖慢腾腾向前,一寸之距,若即若离,碰上她的指尖,在空调房里待久了,她的指尖冰冰凉凉的,像冻豆腐。

周宴深敛睫,轻轻碰了碰她:“虞乔。”

他声音很轻,怕吓到她。

睡梦中的人蹙了蹙鼻子,嘴唇微张,仍然没有醒。

周宴深顿了顿,在她柔软的指尖戳了戳,少女像小猫一样,手指在碰到异物后下意识蜷缩,抓着自己的袖子。

他支着脸,垂睫莫名笑了一下。

墙上的时针指向十一点,周宴深轻轻地拉开椅子,俯身手绕过少女的薄背和膝窝,屏住呼吸,把虞乔连毯子一起从椅子上抱起来。

虞乔很瘦,很轻,隔着薄毯,她浑身都软软的,长发在抱起的瞬间从他臂间倾泻而下。

周宴深手指微僵,片刻之后,很缓地呼吸,抬脚幅度很小,把她抱回自己的房间。

把人放到床上的时候,周宴深膝盖跪在床边,轻手轻脚地放下,怀里的人沾床的同时,眼皮忽然动了一下,惺忪地睁开,唇间逸出几句呓语,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四目相对,虞乔抬手揉眼的动作停住。

她原本是题目怎么都解不出来,无聊到眼皮渐沉,在桌子上趴着转笔,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

谁知再睁眼,竟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周宴深就在眼前,很明显是他把她抱回来的。

“你——”虞乔一时语塞,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周宴深脸色未变,看似很镇定的样子:“你睡着了,我送你回来。”

“哦……”虞乔半个身子还在他怀里,仰着脸,周宴深错开她的视线,呼吸有片刻的紊乱。

他穿着黑色的家居服,领口冷白的锁骨和喉结拓进虞乔眼里,她指节微屈,张张嘴,觉得嗓子痒痒的,有些渴。

离得好近,她隐约能嗅到少年肌肤上的香气,清冽的,很好闻的,像雨后的薄荷叶。

“周宴深……”虞乔尚还有些困意迟钝,鬼使神差地攥住他的袖子,借力微微仰起身子,盯着他的皮肤看,“我好渴……”

突如其来的靠近,周宴深愣住,有一丝不自然地僵硬,呼吸滞住。

她的头发柔软地堆在他胳膊上,像蓬松的云朵,也像顺滑的锦缎。

“虞乔……”他稍微靠后,艰难地拉开距离,视线从少女湿漉漉的眼睛上移开,嗓音微沉,“我给你热了牛奶,你等我一下。”

“好。”虞乔眼也不眨盯着他的喉结,好似微微滑动了一下,她慢腾腾松开他的衣服,抱着被子坐回去。

周宴深松口气,起身去给她端牛奶。

虞乔揉着眼,从床上下来,周宴深来时还给她带来了她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他写的完整解题思路,以及针对她的想法修改的她的错处和不完善的地方。

她一边喝牛奶,一边铺平那张纸认真地看。

“周宴深。”虞乔越看越忍不住说,“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你确定我真的可以去参加比赛吗?”

“你才刚开始。”周宴深安慰她,“不要着急,我也学了很久的。”

“你刚开始的时候也写不出来题目吗?”

他不说话了,沉默地翻着书。

虞乔酸溜溜:“谢谢你,你宁愿不说话也不愿意骗我一句。”

周宴深笑出声,合上书:“虞乔,我想问你另一个问题,你考虑好是跟林阿姨去美国读高中,还是留下来了吗?”

虞乔低头,手里的钢笔拧开又合上:“我考虑有什么用,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周宴深静静看着她,少女的神情闷闷不乐,垂着眼也不看他。

“虞乔。”他用手里的书碰碰她,轻声说,“你可以决定,我刚才下楼的时候遇见林阿姨了,她说她尊重你的想法。”

“怎么可能。”虞乔压根不信,林笙向来是说一不一的性格,希望她按照她预设的路来走。

周宴深手指按在书扉页上:“你不信明天可以去问问。”

虞乔狐疑地看着他。

但是次日,当她真的去问林笙的时候,林笙沉默地动手煮完了一杯咖啡,端起来放在唇边,慢慢啜一口,看着她目光深静。

虞乔被盯得心里打鼓,小心翼翼开口:“妈妈……”

林笙放下咖啡:“乔乔,你想留下来是吗?”

听起来似乎有希望的样子,虞乔纠着手指:“嗯。”

“能给妈妈一个理由吗?”

虞乔浅浅呼吸一口气,想了想,认真地说:“我想留在这里读书,想考P大,不想频繁地更换环境,尤其是到国外再重新读高中……妈妈,我在那里很没有安全感。”

林笙静静地看着女儿,内心复杂,听到最后一句话,重重叹出一口气。

是她不好,明知女儿因从小生长经历极度缺乏归属感和安全感,还因为自己工作的原因,时不时就带着她转学更换城市。

林笙缓缓摩挲着杯子把手,凝视着虞乔:“乔乔,如果你很想去P大的话,那就考吧。等再过两年,妈妈的外派结束,会向公司申请调到北城。”

虞乔愣住,随即眼前一亮,抱住林笙的胳膊:“妈妈,你这是……同意了吗?”

林笙摸摸她的头,轻声:“记得多给妈妈打电话。”

虞乔完全没想到这个意外之喜,没想到林笙这么轻而易举地同意,整个人都像在梦里,直到跑上楼,看见周宴深,欣喜的感觉才落地,忍不住拉着他的袖子:“周宴深,我妈妈同意我留下来了。”

少女在眼前蹦蹦跳跳,周宴深视线从她拉着自己的手移到她脸上,弯眸:“你看,你还不相信我的话。”

“我本来以为她不会同意嘛。”虞乔嘟嘴,“谁知道真的同意了,意外之喜。”

这下,她可以安心地备考自己喜欢的大学了。而且林笙两年后就会回国,也不用和妈妈分开。

林笙在周家住了三天,她只向公司请了一周的假,三天后,虞乔去机场送她。

送走林笙,虞乔开始正式上一些奥数竞赛的补课班,准备参加今年的奥数竞赛。

她开始学得晚,落下的多,但好在聪明又认真,专注度高,所以学起来很快。

九月初,虞乔参加了市赛,成功进入市一队,可以和周宴深一起参加国赛。

决赛在十一月份,举办的地点在一个沿海城市,开始前一天,她紧张得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顶尖的高校几乎都来到了现场,关注CMO决赛。

周宴深从虞乔身后走来,给她递了一瓶拧开的水,眉目沉静:“别紧张,不过是一场比赛。”

虞乔攥着瓶子,秀致的眉头紧皱:“可它很重要,关系我能不能保送P大。”

“就算输了比赛,也还有高考。”周宴深把她飘到脸上的头发轻轻拨过去,“当成一场普通考试就好了。”

虞乔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但她太紧张了,焦躁地不断捏着瓶子。

她希望自己能赢,向林笙证明自己是可以的。

手忽然被周宴深握住。

虞乔抬头,他低着眸,把她水里的矿泉水拧好,一言不发,无声地平复她的焦躁。

“别怕。”周宴深抬头,黑眸清澈安定,“我会陪你高考的。”

其实他走哪条路都无所谓,有些人没有选择,而他的选择太多。

竞赛也好高考也好,他大可以选一条最轻松的。虞乔知道,他可以不管自己,他已经照顾她太多。

他好像一直在慢慢陪着她,途径一些他没有必要路过的风景。

虞乔动了动唇。

比赛还未开始,场馆中的工作人员还在人来人往的布置,她只是过于紧张,提前过来看看。

十一月份,南方沿海的城市仍然很热,场馆没开空调,她手心出了一层淡淡的薄汗。

虞乔不自觉攥紧手,少年的掌心还覆在她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是干燥的,温热的,好像有源源不断的力量。

虞乔稍微平复了一些的心跳再度加速,她垂眸,盯着脚尖,听到自己问:“周宴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

“陪我……高考。你一定能被保送的。”她低声。

面前的少年安静了两三秒。

片刻后,虞乔听到他慢慢地说:“你为什么总是不记得,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