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yóng直觉得太阳xué直跳,脑子里不知不觉出现静惠早年的样子。

先是昏倒的小厮,随后是患“哑疾”的丫鬟,最后身份大白,成了李鼎退婚的前未婚妻,自己姻亲家的表妹。

这个女子,外表看起来那么柔弱,可骨子里却那么坚韧。

二房有个脾气各sè的婆婆,下边一堆小叔子、小姑子,可却没有人能挑出静惠的不是。

就是曹yóng这个大伯哥,心里也是念着静惠的好。

当初初瑜怀天佑时,妊娠反应厉害,什么都吃不进去,差点就出大事。

是静惠先是做了京味儿饽饽,后来负责初瑜的小厨房,精心照料,才使得初瑜度过那段危险期。

人心都是肉长的,曹yóng心里虽偏着曹颂,可也不愿委屈静惠这个好姑娘。

等到静惠进了曹家,曹yóng与初瑜心里,更多的不是将她当成弟媳,而是将她当成半个妹妹……

再想想两个侄女,弄潮随了静惠,腼腆文静;弄玉则有些曹颂小时候的xìng子,jiāo憨活泼。都是将谈婚论嫁的年纪,却遇母丧。

还有天望,虚岁四岁……

弄玉的年纪还能等到下一次选秀,弄潮耽搁明年选秀的话,就要报逾岁,自家婚配。

李卫长子李星垣已经入了皇上的眼,加上年岁已至婚龄,多半明年选秀时有恩典下来。

次子李星聚亦是他发妻嫡出,比弄潮长一岁,可做姻缘。

李卫的心中并无恶意,可曹yóng却不能亦不会接受这份“好意”。

有一份圣意在,两家不算sī仇,可到底嫌隙已生,哪里好做的姻亲?

李卫的信已经到京,天佑打发回来报丧的人,也迟不了几日,到时怎么同曹颂开口?

小儿夭折的消息还瞒着他,还想着等静惠到京在告诉他,如今……

曹yóng直觉得心浮气躁,在外书房也坐不住,起身就出去。

到了二门,正好与初瑜碰个正着。

见丈夫脸sè不好,初瑜不由忧心道:“老爷,是不是二叔那边……”

曹颂的官司尚未尘埃落定,初瑜只当丈夫还操心此事。

看着妻子入秋后清减的面容,曹yóng很是无奈。

他虽不愿妻子经丧亲之痛,可这消息也瞒不了几日。

况且二房那边的大事,还多要妻子出面帮忙准备。

他没有立时说话,而是夫妻两个回了九如院,他才开口道:“静惠没了……报丧的人估mō这两日就到京……”

初瑜开始还安静听着,好半响才醒过神,脸上血sè褪尽,扶着丈夫的胳膊,想到妯娌两个多年情分,想着前两日才被接回东府的两个侄女,还有江宁的天望,眼泪簌簌落下:“就这么去了,怎么就这么狠心……二弟怎么办?几个孩子怎么办……”

*

这样的大事,瞒是瞒不住的,总要让二房有个准备。按照规矩,身死外地的,除了是国家功臣、重臣,得皇帝上谕,准许灵柩进京的之外,其他人死在他乡,绝对不能将灵柩运回城中。

丧家扶灵回京,也只能在城外找寺庙停灵治丧。

曹颂那里……

曹yóng头疼无比,到底心疼这个堂弟,便使人请了曹项过来。

虽说曹项早得了消息,知道侄儿夭折、嫂子病重之事,也晓得天佑南下shì疾,可从没想到静惠会病故。

他早年虽因受嫡母薄待心生怨恨,可从没有怨过曹颂夫fù。

对于这两人,他这个当弟弟、当小叔子的,始终心存敬爱。

有兆佳氏这个任xìng又偏心的长辈,曹家二房却能兄弟融洽、妯娌和睦,大半是静惠这个长嫂的功劳。

见曹项呆呆的,曹yóng只能道:“打发人去城西的几处寺庙看看,寻处干净的地方,供些香火,省的灵柩到京时仓促……”

曹家的坟茔地,就在城西,将治丧地定在那附近,两下也便宜些。

曹项低头应了,声音已是带了哽咽。

曹yóng叹了一口气,道:“怕是只能瞒这几日,即便不在城里治丧,可等报丧的人到京,也当预备起来了……”

曹yóng这房是堂亲,上到李氏,下到天宝,都是有服的。李氏与曹yóng夫fù、长生义服缌麻,天佑、天慧这一辈,要服五个月小功。

到东府本房头上,除了弄潮姊弟要重孝三年外,其他人都是不杖期到小功不等。

就是出嫁的几位姑奶奶,也都是有服的……

丧信,是两日后报到京中的。

回京报信的,是随着天佑南下的吴盛。

他风尘仆仆回到曹府时,正好曹yóng才从衙门回来,才换下衣服要吃晚饭。

听说江宁回来人了,曹yóng忙里撂下饭碗,快步到了前院。

曹yóng虽早已心有准备,可看到一身素服的吴盛捧上素白信封时,心里也揪得生疼。

待看了天佑的亲笔信,晓得静惠咽气前的情形。

早在天佑没到之前,静惠就病入膏肓,却是强撑着。直到看到天佑到了,指了指儿子,她才闭上眼。

天佑人在江宁,长辈不在跟前,就自己做主,等“接三”后便扶灵北上治丧,行的是水路,如今灵柩已经在半路上。

曹yóng唤了曹方过来:“传话给太太,二太太没了……”

曹方被惊的不行,苍白着脸,去二门传话去了。

曹yóng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吩咐吴盛道:“随我一道去东府,说不得二老爷还有话问你……”说到这里,看他风尘仆仆,面带憔悴,不用想也能猜到这一路定是疾行回京,顿了顿道:“你奔bō回来,也辛苦了,等往东府报了信,就好生歇几日……”

见曹yóng脸sè晦暗,眼底乌青,吴盛忙道:“小的不辛苦,家里事多,老爷还需多保重……两府老幼,还多要依仗老爷……”

这话换做其他人说,就有些逾越。

吴盛却是服shì曹yóng二十来年,是他最得用的管事,说出的也都是心里话。

不管是两府主子,还是下人奴仆,不能说兴衰荣辱都牵在曹yóng身上,也差不多。

曹yóng点点头,吩咐人备了马,带着吴盛出门。

东府的位置,距离曹家新宅这边不远,也不算近,七、八里路,骑马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就到了。

曹yóng直接带吴盛进了宅子,等着管事传话给曹颂、曹项。

曹项心里明白,多半是南边报丧的人到了;曹颂却不知这个,只当堂兄是来探望自己,面上带了雀跃:“大哥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叫弟弟过去就是……”

曹项跟在曹颂身后,心里沉甸甸的,想着“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八字,长兄丢官挨官司不说,还丧妻丧子,江南果然是凶地。

对于宦海沉浮,他早去丢了书生意气,心里添了畏惧。

曹yóng看着满脸欣喜的曹颂,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嗯?大哥怎么了?”见曹yóng神情肃穆,曹颂的笑容凝固,小声道:“莫非是刑部有消息……”

曹yóng摇摇头,终是开不了口,便指了指吴盛,示意他开口。

曹颂顺着曹yóng的手指望去,瞧见面带风霜的吴盛,不由好奇道:“这不是吴管事么?有些日子没见你,忙什么去了?”

吴盛是曹yóng身边老人,自是晓得自己老爷与二老爷的情分,名为堂兄弟,实际上同亲兄弟无二。

又因年纪相仿,相伴长大的缘故,真要说起来,老爷待二老爷这个堂弟,丝毫不亚于同胞所出的七爷。

想着二老爷现在的处境,吴盛也跟着心酸,跪下道:“二老爷,小人随大爷去江宁了,大爷打发小人回来报信,二太太走了……”

曹颂还在不解:“报信,走了……二太太不回京,往哪里走?”

说着,他自己也醒过神来,浑身颤抖着,看看吴盛,又看看旁边缄默的曹yóng,满脸无助,带了几分哀求道:“大哥,他在扯谎……”

曹yóng立眉道:“你是小孩子么?你要记得自己不仅是长子长兄,还为人父、为人夫……不要再让弟妹操心……”

曹颂神情木木,身子趔趄,差点摔倒。

曹项正盯着他,见状忙上前扶住。

“我在做梦……我在做梦……”曹颂脸sè青白,双眼紧闭,挑了挑嘴角,喃喃道:“梦都是反的,呵呵,我在做梦……”

曹项眼是红了眼圈,望向曹yóng。

曹颂能自欺欺人,曹yóng这个曹家掌舵人却不能自欺欺人。

“挂白,报丧。”曹yóng轻声道。

曹项点点头,扶着曹颂,将他安置在椅子上,想要下去吩咐人。

曹颂却猛地睁大眼睛,一把拉住曹项的胳膊:“去哪里儿,不许去?”

曹项哽咽道:“二哥……想想几个侄女侄儿,不要让二嫂担心……”

曹颂眨眨眼,道:“我的官司总不能拖到万寿节,就要了了,你二嫂还担心什么?”

他这会儿倒是明白起来。

曹yóng仰起头,望着雕花的房梁,眼里也是水润一片……

等内宅得了消息,孩子们与下人都换上丧衣,曹颂还一会儿睁眼、一会闭眼地痴缠。

众人哭声一片,兆佳氏被搀扶出来,见曹颂浑浑噩噩的,颤颤悠悠地上前,抱着曹颂,嚎道:“我苦命的儿……我的好媳fù啊……”

曹颂这才安静下来,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

这会儿功夫,初瑜扶着李氏,带着几个小的到了……

曹宅外,白纸糊门,挂起了白灯笼。

几位出门的姑奶奶与***,当晚就收到曹府的丧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