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见他,想得几乎就要发疯。更新最快

可是……她要凭何种身份去见他?

母亲么?

她明明一日也不曾做过他的母亲。她不曾喂养过他一日,也不曾照拂过他一回。他孤身一人留在东夷,顶着私生子的名头,从没有见过他的母亲。

她怎配见他?

云甄夫人日夜忐忑,寝食难安。她是那样得想要见他,又是那样得不敢见他。她惴惴的,全无素日半分镇定,仿佛换了一个人。

春日的阳光日渐和煦,天上流云徐徐,惠风畅畅。

云甄夫人这一日早早的便在园中等候着。

她身前有一张石桌,石桌旁有两把座椅,但她一直身形笔挺地站在那眺望着远方,始终没有坐下。

她的心高高地吊了起来,直到那个身影,一步步映入她的眼帘,才“噗通”一声沉沉下坠。

那底下是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一颗心掉在里头,翻滚下落,很快便没了踪迹。

巨大的欢喜像滔天大浪一样淹没了她。

她颤栗着,几乎要站立不稳。

不必问,不必想,只需要一眼,她就知道那缓步而来的人的确是她的孩子。

他生得那样高,那样得英俊,脚步平缓地朝她走来,像是一个梦境。

一个绝美、绝妙的好梦。

云甄夫人颤抖着将手按在了椅子把手上。

她头一次发觉,头顶上落下的春晖是这般的温暖平静。

云甄夫人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轻轻地覆上了自己的小腹。那里头,曾有过她的希望。在漫长的孕期里,她不断地乞求,愿他健康,愿他平安……

他可以不太聪明,也可以不太乖巧。

但他一定要平安康泰。

可是当她从疼痛中苏醒过来的时候,瞧见的却是一个死婴。

灭顶的绝望,汹涌而至,她无力挣脱,只能随之沉沦。

然而这一刻,她的希望回来了。

他长成了一个高大又俊美的年轻人。

云甄夫人眼眶发热,泪水扑簌滚落,像珠帘断线,又像大雨倾盆。

她无声地痛哭着。

千言万语拥堵在心头,临到出口,却只化作了两个字

“无极……”

那是他的乳名。

拓跋燕不觉怔了一怔。

暖暖春晖下,他面上闪过了一丝茫然之色。

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南婆婆会这般唤他。南婆婆是他生父拓跋锋的乳母。多年来,一直保守着秘密,她直至临终,才将他叫至床畔,低声耳语着将过往悉数告知。

他的身世。

他的父亲。

他的母亲。

……

南婆婆说,“无极”这个名字,是他父亲所取。

整个东夷,如今只她一人知晓。

她又说,你母亲必是回大胤去了。

她用沧桑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叹息道:“你生得,真像是个大胤人……”那口气,无比的惋惜,无比的遗憾。

他在东夷,格格不入。

阎王索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南婆婆的声音越来越轻。

她告诉他,他一出生,她便趁着他母亲力竭昏厥,依从他父亲的吩咐,用死婴替换了他。他的生母,连他一面也不曾见过。

他禁不住追问南婆婆,为什么?

可南婆婆摇摇头,叹口气,只说不知。

她听命办事,从没有问过拓跋锋的理由。她以为那两个人是真心相爱的,所以她也觉得意外,觉得震惊。

最后一刻,她哆哆嗦嗦地举高手,将半枚玉坠塞给了他:“是你父亲的遗物。”

她保管多年,原该销毁,但一时不忍,念着也许有朝一日孩子长大了,会想要知道生母是谁,便留下了玉坠。

这信物,本该瞒着他,她亦应将秘密带进灵柩里。

可人之将死,总觉有愧。

她当年抱走孩子,带着拓跋锋的亲笔书信将孩子送到了拓跋锋同父异母的长兄手中。那个素来叫人害怕的男人,看罢了信,接过婴孩仔细端详了许久,才终于说了一句“留下吧”。

自那以后,世人只知东夷王多了个私生子,却不知死去的三王爷原有骨血留存。

拓跋燕自幼处境困顿,时常受人欺凌。

他能平安长至今时这般模样,是一路踩着荆棘爬上来的。

他并不是个好人。

依他之间,即便生母还在人世,恐怕也不会愿意见到自己。

是以这一刻,他立在天光之下,望着另一头泪流满面的妇人时,心中五味杂陈,难以分辨究竟是何种情绪。

他行至石桌之前,自如落座,面上神情平静地唤了一声“云甄夫人”。

话音中,亦不见起伏。

云甄夫人却还是听得一个激灵。

她的儿子,在同她说话!

她情难自已,又恐失态,匆匆忙忙别过脸去拭泪,一面笑道:“我竟忘了让人备些茶水点心。”一面又忍不住侧目瞥他,询问道,“你可有什么喜欢的吃食?府里的厨子手艺不错……”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同平时的寡言少语模样判若两人。

拓跋燕望着她,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他摇头道:“不必了。”

云甄夫人攥着帕子,抹去泪痕,闻言也噤声入了座。

拓跋燕笑道:“是您直接说,还是我问一句,您答一句?”

云甄夫人微微一怔,亦很淡地笑了一下:“我说吧。”

那些往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

她一点点,事无巨细,从头说起。

那个时候的她,年轻胆大,龙潭虎穴也敢独闯,更别说东夷。她乔装打扮,孤身一人,化名潜入了东夷。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东夷三王爷拓跋锋。

他们注定,是敌对的两个人。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了。

她设局接近他,想方设法,获取他的信任。可拓跋锋亦非常人,想要获取他的信任并非易事,她必须先向他付出真心。

上佳的骗局,须得连自己一道也骗了。

她让他爱上了自己,可自己也一并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然而国仇跟前,儿女情长不足挂齿。

她日复一日地这般告诫着自己,最后却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她有了他的孩子。

她舍不得他。

可她的任务,是拓跋锋的布阵图。失去了布阵图,拓跋锋必死无疑。她权衡、挣扎,最终还是选了家国。

东夷大败,退兵蛰伏。

她眼睁睁的,送了拓跋锋赴死。

痛不欲生又怎样,她种的恶因结的恶果,自然再苦都得咽下去。

云甄夫人将往事轻描淡写地和盘托出,可眼里,还是当年的痛不欲生。

拓跋燕游目四顾,望着连家的翠色葱茏,脸上神情是意外的平静。他的声音,亦很冷静,终了只问了一句话:“你当年,可曾真心爱过他?”

云甄夫人微微一愣后,没有迟疑地颔首肯定。

她当然,是爱他的。

拓跋燕见状笑了起来:“他能那般设局报复你,想必是恨极了,然而不爱又怎会有恨?这般看来,至少我的存在,不是计划,不是阴谋……”

话至末尾,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像是心中有大石落地,又像是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

这之后,他在连家住了三天。

每见云甄夫人,必喊尊称,从未叫过一声母亲。他坦然表示,自己能够理解云甄夫人当年的做法和选择,他也能够冷静对待过去,但他眼下,不会叫她母亲。

他们如今,还只是两个陌生人。

即便血脉相连,也改变不了。

但他愿意在连家多留三日,已足够令云甄夫人欣喜若狂。

她身上,又有了活泛的气息。

从来不进厨房的人,褪去华服,洗净素手,日夜鼓捣吃食,只为让拓跋燕好好尝上一筷。

连二爷知道以后很是嫉妒,但好歹记着若生叮嘱他的来者是客四个字,只悄悄地去了拓跋燕屋子附近偷看。

他想瞧瞧这外地来的客人到底长的什么模样,竟叫云甄夫人这般看重。

可他到了廊下,才一探头,就叫人给发现了。

连二爷厚着脸皮装迷路,一边悄悄地用眼角余光瞄人,结果不看不知,一看吓了一跳:“你怎么长得这么眼熟!”

他皱着眉头胡乱地想了一通,却没能想出什么,只仍是觉得眼熟。

拓跋燕见他又是皱眉又是嘀咕的,不觉乐了:“二爷寻我有事?”

连二爷摸摸脑袋:“倒没什么事。”

拓跋燕长身玉立,站在花荫底下,眉目深邃,愈发显得俊美无俦。

连二爷不知上哪儿摸出了两颗糖,忽然屁颠颠地朝拓跋燕跑来,一粒粒塞给他道:“吃糖吃糖,可甜了!”

言罢,他仔细瞅瞅拓跋燕的脸,又可惜道:“啊,你生得真不错,但我只有一个阿九,不能许给你了,真是可惜……”

拓跋燕是见过若生和苏的,闻言不禁哈哈大笑。

连二爷见状板正了脸:“笑什么,我说真心话呢!”

拓跋燕乐不可支,笑得前俯后仰,脱口打趣道:“二舅舅你可以改主意把阿九嫁给我呀。”

连二爷听了后半句正要解释为什么不行,忽然琢磨过来前半句,不觉愣了一下:“什么?你叫我什么?”

拓跋燕也反应了过来,忙敛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连二爷瞪大了眼睛:“我听见了!你叫我舅舅!”

他揪着这声“舅舅”不肯放,追着拓跋燕跑了大半个连家,第二天拓跋燕要走,连二爷还拦着不肯放人,非让他再叫两声听听。

正巧苏过来,他便一手抓了拓跋燕,一手拽了苏告状:“小五,这人要抢阿九!”

没头没脑的,苏被他说的一怔。

拓跋燕实在没了法子,只好好声好气地叫了声舅舅。

连二爷这才满意了,又转头去找云甄夫人问,这客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为什么要管他叫舅舅……

拓跋燕对此却是毫不知情,见他终于走远,还松了一口气。

他三两句将连二爷方才所言同苏解释了一番,感慨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苏失笑,莫名觉得眼前的人同自己先前所见的似乎不一样了。

他掏出一个香囊递给拓跋燕,微微敛去笑意道:“七皇子一路顺风。”

拓跋燕郑重接过,道谢后展开来看。

里头是一枚闲章。

上刻二字璇玑。

拓跋燕不禁笑了起来。

璇玑。

权柄,帝位也。(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