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江远波知晓傅珏征服黄皖的方式,这个女人向来善于赢得人心,赤诚天真的女孩在她面前,就像一张被随意翻折的白纸。

他觉得可笑,又觉得有点可怜,更多的是事不关己。傅珏玩弄过的人心太多,他没功夫一一关心。

但少女偏偏喜欢凑上来,让他不得不关心。

她最近在学枪法——学得勉强可以;她要把学会的每招一一耍给傅珏看——不知道她们做了什么恶心的约定;傅珏很忙经常不在——他比较倒霉,只有代为承受了。

他态度淡漠,她不以为意,一次次上门讨教,即使换来的只有三言两语,也始终坚持着。

她有时还会带来一点礼物,譬如几颗军营边上生长的野莓,两朵新鲜带露的山茶。

江远波懒得拒绝,也懒得接受,野果被他直接扔到她正滔滔不绝的口中,花被他随手插在他帐前的泥土上,开了很久才凋谢。

她喜欢和他说话,但话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傅珏。

总督是哪年生人?可有子女?总督喜甜还是喜辣,最爱的吃食是什么?你见过总督使剑吗?我见过,要不要我说与你听?

江远波回过味来,他是军中最得傅珏信赖的下属之一,黄皖将傅珏视作神明般的人物,上他这来打探消息了。

他嗤笑着注视少女兴奋的面孔,偶尔回应,偶尔默不作声。他欣赏她纯真的愚蠢,心中淡淡期待,当这份希冀被打破时,这张脸上又是什么表情。

他乐意见得好物破碎,美景黯淡,体会不到贪嗔喜恶的他,对于独属于七情六欲的笑话很有耐心。

十二、

戳,扫,冷光从枪尖滑过枪身,少女轻喝一声,腰身漂亮地旋转,枪头猛然一震,发出嗡鸣,往地上一指,连尘土都扬起三分。

她的眼比枪上寒芒还亮:“军师,如何?”

比在军中呆了五年的兵都要好上许多。

江远波只淡淡道:“再练。”

黄皖不气馁,她扬首笑:“可伍中旁人都道,我这招已算有成。”

“你以后都找旁人看便是。”

“那不成,都督大人说了,军师眼光最好。”

“那就再练。”

于是黄皖乖乖再练,练的是点水捕月,精巧刁钻,可称四两拨千斤的一招。先刺后扫,中间有一个十分漂亮的旋身回首,对持枪者的柔韧度有很高要求。

这天正巧不忙,江远波持着一卷堪舆,坐在一块青石上,看了一下午的点水捕月,也看了一下午的黄皖回头。

她白净了些,脸上肉也多了些,江远波不动声色地想着,那般粗鲁地争抢吃食,肉不多也得多。

头发也褪去干枯,显现出鸦羽般的浓黑。他视线扫过她脚踝,那属于奴隶的刺青,已经无处可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字,汉字。

“皖。”

他听说了,这是她之前请军中医者用排针刻上去的,一点麻痹之药都没上,她硬生生受了四百针,用新的符号,迎接自己的新生。

这个字可是他起的。

它此时覆盖在她皮肤上,明晃晃的,让他想起当初为她写下这个字时有多嘲弄。

与之相较的,是他如今花费了宝贵的一下午,就为了看她的枪尖如何挑起,看她的长发如何扫过眉眼,看她腰身在空中腾挪,划出美丽的弧线。

看她一遍又一遍地回首,然后对上他沉默的双眼。

江远波依然嗤笑于她盲从的愚蠢,但与此同时,他深深感受到了嫉妒。

她拥有的,是他从来没有拥有过的快乐和纯粹。!